林祈坐在车上,腿上放着狗窝,手里在抚摸那团沉睡着的毛茸茸,闭着眼睛。
车前座还能听到两个人有一茬没一茬没有营养的聊天,驾驶座的声音明显沉闷,而另一边的声音虽然努力着散发一种轻快气息却能听出底下的勉强。
他实在没办法不心烦意乱。
David Zhou,这个名字已经在他生活里消失了七年。但那个名字没有在他心头淡去,反而因为它的不知所踪而愈加刻骨铭心。
他努力控制自己不再去回忆,但有一股强大的拉力,将他的思绪扯回了八年前。
他当时还是20岁,法学院的第一年,在林文言的安排下,进入地方检察院,在林文严直属的凶s案组做law clerk(律师助理)。
也是在自己实习的第一年,他接到了那个让他至今难以忘怀的案子。
案件一开始看起来并不那么复杂,林文言有意锻炼他,将大部分的法律检索工作和文书撰写工作交给了他,自己只负责复审。
他看了案件事实,觉得清晰明了。
受害人Jing Chen死于家中,喉咙多处刀伤,后脑勺有明显钝击伤。现场还发现了一名男尸叫Leon Li。警察现场拍的照片里,Leon面朝下倒地,死于后脑勺的钝击伤。他手里还被发现握着一把菜刀,不远处还扔着一双皮质手套。
警察的分析报告和尸检报告明确排除了Leon杀了Jing的可能性。而DNA检测报告将嫌疑指向了第三个人,受害人Jing的丈夫——Fuxiang Zhou。
同时,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了受害人的儿子,David Zhou。
虽然他当时已经做了大半年的助理工作,也写过部分文书,但这是第一次几乎全权负责一个谋案。他既兴奋,又紧张。
在认真读了调查报告,查阅了大量法律资料,以及和办公室的其他资深检察官讨论后,对赢这个案子,他充满了信心。
这种信心不是盲目的,他在报告里发现很多有利证据,处处指向了丈夫就是凶手。
刀尖上和皮质手套提取到的血液DNA,刀柄和手套上的指纹,还有受害人儿子David的证词证明受害人曾被多次家暴,更重要的是,他们的邻居声称看到了丈夫用一个花瓶击打受害人后脑勺的场景。
在几次和David的见面里,他对那个小男孩的遭遇充满怜悯,也不断坚定自己要为受害人伸张正义的信心,甚至将那份信心不断传递给对面那个弱小无助的身影。
万事俱备,上庭当天,林文言作为资深检察官负责陈述。而他被允许一同坐在了庭上,负责在庭上进行对双方证人进行直接询问和交叉询问。
林文言还要求将David安排在了旁听席第一排,理由是陪审团在看到受害人的遗孤时会心生怜惜,从而大大提升他们赢面。
对此,林祈是有异议的,他担心庭审展示的各种事实和照片会对David产生巨大冲击和心理阴影。但不出意料,这件事不由他说了算。
他还记得当时站在法院原告坐席的澎湃,在上庭前信心满满地对身后的David点了点头。男孩没有回应,但是眼神坚定。
之后的事,林祈记不清了。
也许是真的过了太久,也许是逃避。他已经想不起来,他们最后是怎么输的。
但他记得他们列举的证据被对面请的刑辩律师一一反驳。不,那已经不仅是反驳了,是枪bi。
他还记得当时他和林文言听到对方律师陈述时的不安焦躁,和听到陪审团裁决时的心寒绝望。
嫌疑人Fuxiang Zhou被宣判无罪,当庭释放。
他看到了那个男人的眼神,不屑,傲慢,得意。
那个男人甚至故意擦过他的左肩走过去,从自己怀里当着面拽走了泪流满面的David。
……
“祈哥好像睡着了。”林祈听到副驾驶座飘来故意压低的声音。
“嗯。”这一声是从驾驶座传来的,“给我根烟。”
“算了,给我拿一下你车门那里放着的糖吧。”驾驶座的男人顿了顿,略带烦闷地说道。
然后前座传来了窸窸窣窣塑料纸被撕开的声音。
林祈睁开了眼睛,向前方伸了伸手:“给我一颗。”话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声音这么沙哑。
前面递来一只手,手里拿着的不是糖,而是一个水杯。“喝点水吧。”驾驶座的声音沉沉地飘过来。
林祈接过,抿了一口。
突然,林祈的外套口袋传出一阵震动,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心里的沉闷又加深了几分。
他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接了起来。
“爸。”
林祈刚说出一个字,手机对面已经传来林文言的质问。那声音冰冰冷冷,没有传递一丝暴躁,却已经让他感到了怒气。
“我现在不在加州。”
“你不用麻烦吴姐了,我不会回去的。”
“检察院从来没有过留职停薪的情况,我不想当特例。”
“可是,我不知道我想休息多久,你这样会给吴姐带来麻烦。”
“可是我……”
“好吧,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再次疲惫地闭上了眼。
他知道林文言是不会放弃对自己的干涉的。学业,生活,职业,各方各面,无孔不入。
林文言似乎总是在催促他成长,长成自己满意的成年人角色。
他在小学三年级之前一直是林文言home school(在家教学),因为林文言觉得当地的小学前两年花了太多时间在探索兴趣爱好上,简直是浪费生命。所以他在通过学校考核后,直接跳了两级上了三年级。没有同龄人的小学,是他的孤独的开始。
初中时,林文言再次想让他跳级。幸运的是,他却遇到了一个极有远见的校长。校长认为年龄差带来的社交障碍可能对林祈不利,经过一番长谈后,终于说服了林文言。
但这份“平静”并没持续多久,高中时,林文言又插手了他的学业,说服学校给他安排了一场严格的考核,将他的四年的高中生活压缩成了三年。
林祈试图反抗,甚至在考核中想故意出错,但林文言轻描淡写地许诺,只要他进了法学院,就不再干涉他的人生。
林祈信了。为了让那句承诺兑现,他甚至在大学期间又将四年的课程压缩成三年,二十岁便进入法学院的JD项目。
然而,林文言并没有遵守承诺。就在林祈进入法学院的那个暑假,他被安排到了检察院实习。
那一刻,林祈明白了,林文言永远不可能停止这样的干涉。
他最终选择了服从。这一次也一样。
他觉得胸中烦闷,闭着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
或许前座的人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剩下的一个小时,车厢安静,一路无话。
……
他们站在拉斯维加斯的酒店大厅时,已然是傍晚。
“你想吃什么?”面前那个高大的身影问他。
林祈摇摇头:“吃不下。”
“正好我也不饿呢,那儿有个酒吧,咱们去喝点儿吧!沉哥你说呢?”又是那个轻快爽朗的声音。
“好。”
林祈没有表态,不置可否。
他点了一杯烈酒,坐在男人的右手边的吧台角落。男人头转向左边的人在交谈,右手搭在他手背上,手掌温热粗糙。
他在一旁不想加入对话,酒一杯一杯地入了肚。
不过多久,他就觉得身体开始飘飘然。
真好。他用残存的理智想。现在就算他想要回忆,思绪也已经被酒精冲散得七零八落了。
他渐渐放松,感觉整个人像被捧到天上。
他突然很想笑,于是他开始不受控制地笑,笑得整个人撑不住地前后晃动。
“别喝了,你醉了。”左手边的男人拿过他的酒杯。
林祈眯着眼,看到前方的模糊的人影,发出咯咯的笑声,然后用手摸上了那张英俊的脸:“你好帅啊,小哥哥。”
那张脸抽搐了一下,嘴唇一张一合:“你还知道我是谁吗,林祈?”
“啊?”林祈歪着头笑着看着他,口齿不清地说:“我就是觉得……你好帅啊……”说完又发出咯咯的笑声。
对面的脸忽然靠近,林祈感受到自己的嘴唇被重重地咬了一口。然后他的口腔里闯入了一个温热柔软的物体,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占领着他的口腔,轻轻挑逗着他的舌头。
“唔……”林祈终于低低地闷哼了一声,对方像是得到了满足,稍稍放开了他,却又恶作剧般地轻咬了一下他的下唇。
林祈因为酒精和窒息感面庞通红,意识仿佛更加模糊,愣了一秒,又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他觉得脑袋很沉,不受控制地朝面前的身体靠过去,头抵住了那个身体的肩膀,下巴微微抬起,嘴唇贴着男人的耳朵,边笑边小声地带着气声说:“小帅哥……带我回家吧……”
林祈发现那具身体没有动,很不高兴地立起身委屈地问:“小帅哥……你不乐意吗?”
他伸手胡乱地摸了摸面前那张脸,然后扯着那张脸的右嘴角:“不乐意啊……小帅哥……那……”
他突然坐直了上半身,带着认真的表情眯着眼说:
“那你跟我结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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