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石壁触感透过浸血的衣衫传来，沈清澜倚靠着，意识在剧痛和阴毒内力的侵蚀下如同风中之烛，忽明忽灭。她模糊的视野里，几名忠心影卫的身影被汹涌的刀光彻底吞没，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残存的力气也一并带走。杀手们狰狞的面孔带着嗜血的兴奋，步步逼近，刀剑的寒光已经刺痛了她的皮肤。

就在这千钧一发、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之际——

“娘亲——！！！”

一声嘶哑、微弱、却带着撕心裂肺般痛苦和巨大执念的呼喊，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混沌的意识边缘猛地炸开！

是她？！那个孩子？！

沈清澜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越过逼近的杀手身影，看到了让她心神俱裂的一幕：那个瘦小得如同风中芦苇的身影，正从倾倒的马车旁冲出，赤着脚，不顾一切地朝着这片血腥的修罗场中心、朝着她狂奔而来！

“不……别过来……” 沈清澜想喊，喉咙却只涌上腥甜的血沫，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目眦欲裂地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在刀光剑影的缝隙中跌跌撞撞，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片枯叶，随时会被撕碎！

杀手们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意外闯入的小东西。一个离得最近的杀手狞笑一声，随手一刀就朝那瘦小的身影劈去！如同拍死一只碍眼的苍蝇！

“不——！” 沈清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股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量让她猛地抬起还能动的右手，一枚藏在指缝间的淬毒钢针激射而出！

“噗！” 钢针精准地没入那杀手的后颈！杀手身形一僵，劈出的刀势顿时偏了，擦着小尼姑的僧衣划过，带起一片破碎的布帛！小尼姑被刀风带得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

“碍事的小崽子！” 另一名杀手骂骂咧咧，抬脚就要踹过去！

“别管她！目标要紧！” 高处那嘶哑的声音带着不耐的命令。显然，在他们眼中，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尼姑，连被补刀的资格都没有。

杀手们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沈清澜身上。然而，这短暂的空隙，对小尼姑来说，已是救命稻草！

她顾不上身上的擦伤和剧痛，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石壁下那个染血的身影，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的灯塔！她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沈清澜的方向，再次冲了过去！这一次，她直接扑到了沈清澜身前，张开细瘦的双臂，像一只护崽的雏鸟，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挡在了那几把即将落下的刀剑前！

那双曾经盛满恐惧的大眼睛，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死死瞪着逼近的杀手，嘴里发出野兽护食般的、低低的、威胁般的嘶吼：“呜——！”

这悍不畏死、却又无比可笑的姿态，竟让几个杀手愣了一下。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咻！咻！咻！” 数道凌厉的破空声从山谷入口方向传来！（其实是影七领来的援军）是援兵？！还是另一波敌人？

“有埋伏！撤！” 高处的嘶哑声音带着一丝惊疑和果断。杀手们显然训练有素，毫不恋战，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嶙峋的怪石和黑暗之中，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山谷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只有燃烧马车的噼啪声和重伤者压抑的呻吟。

压力骤去，小尼姑紧绷到极致的那根弦瞬间断裂。她小小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瘫软下去，却强撑着没有倒下。她猛地转过身，扑到沈清澜身边。

“娘亲……娘亲……” 她颤抖的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沈清澜染血的衣襟，触手一片温热粘稠，吓得她猛地缩回手，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泥土和血污，留下脏兮兮的痕迹。“血……好多血……回家……带娘亲回家……不怕……” 她语无伦次地呢喃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回家？回哪个家？沈清澜的意识模糊地想。这荒山野岭，遍地尸骸，她重伤濒死，这孩子……又能带她去哪里？

然而，小尼姑已经开始了行动。这个念头如同扎根在她灵魂深处的种子，此刻在绝境中破土而出，疯狂生长！她伸出那只完好的、还算有力气的手，死死抓住沈清澜没有受伤的右边胳膊，用尽吃奶的力气，试图将她从石壁上拖起来！

“呃……” 沈清澜被牵动伤口，剧痛让她闷哼出声，额角冷汗涔涔。她太重了，对一个长期饥饿、病弱不堪的十岁孩子来说，如同拖拽一座山岳！

小尼姑的小脸憋得通红，手臂上细弱的血管都绷了起来，身体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她拖不动！完全拖不动！

“娘亲……起来……回家……” 她急得直哭，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沈清澜的手背上，滚烫。她松开手，围着沈清澜转了一圈，似乎想找到一个更好的着力点。最后，她转到沈清澜身后，用自己瘦小的肩膀，死死顶住沈清澜的后腰，两只脚蹬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蚂蚁撼树般，拼命向前顶！

“嗬……嗬……” 她喉咙里发出用力的、如同破风箱般吃力的喘息。沈清澜的身体终于被顶得微微离开了石壁，向前挪动了一寸！

但仅仅是这一寸，就几乎耗尽了小尼姑所有的力气。她双腿一软，连同沈清澜一起，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地！

“唔！” 沈清澜的伤处再次受到撞击，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昏厥。

“娘亲！对不起！对不起！” 小尼姑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爬过来，看到沈清澜惨白的脸色和紧闭的双眼，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伸出颤抖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探到沈清澜的鼻端，感受到那微弱却依旧存在的呼吸时，才像被抽干了骨头般瘫软了一下，随即又爆发出更强的力量。

“回家……要回家……” 她喃喃着，仿佛这是支撑她唯一的信念。

这一次，她不再尝试拖拽或顶起整个身体。她爬到沈清澜的头侧，用那只完好的左手，穿过沈清澜的颈后，死死揽住她的肩膀。然后，她将自己瘦小的身体蜷缩起来，用肩膀、用后背、甚至用头顶，抵住沈清澜的身体，像一只倔强的小蜗牛，一寸一寸、极其艰难地，向前拱动！

山路崎岖，布满尖锐的碎石和盘踞的荆棘。小尼姑赤着脚，每一次移动，脚底都被硌得生疼，锋利的石片割破了她细嫩的皮肤，留下道道血痕。荆棘的倒刺毫不留情地勾住她破烂的僧衣，撕裂布料，深深扎进她裸露的皮肤。膝盖在粗糙的地面上反复摩擦，早已是血肉模糊，每一次膝盖着地，都疼得她浑身一颤。

更可怕的是胸口！那如同附骨之蛆的心疾，在极致的恐惧、悲痛和这非人的体力透支下，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轰然爆发！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揉捏，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万针攒刺般的剧痛！呼吸变得极其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吞咽滚烫的砂砾，每一次呼气都带着灼烧般的疼痛和力竭的颤抖。空气变得稀薄，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窒息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蛇缠绕着她的脖颈。

而那根曾被无情折断、刚刚又在冲撞中伤上加伤的手指，此刻更像是被放在烈火上反复炙烤，钻心刺骨的疼痛顺着神经蔓延至全身，让她每一次用力都痛得眼前发黑，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滚落，混合着泪水、泥土和血污。

“扑通！” 她又一次重重摔倒在地，尖锐的石子深深嵌入她磨破的膝盖，疼得她蜷缩起来，小脸扭曲，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

她太累了，太疼了，胸口闷得像要炸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放弃吧……躺在这里……就不疼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她心底诱惑着。

她艰难地抬起头，目光落在旁边被她拱动了一小段的沈清澜脸上。那张总是带着威严的脸，此刻毫无血色，双目紧闭，眉头痛苦地蹙着，唇角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那支狰狞的巨箭，依旧深深地插在她的肩胛下。

娘亲……要死了吗？像师父那样，闭上眼睛，就再也不动了？

这个念头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所有的疲惫和痛苦带来的软弱！

“不……娘亲……不怕……有我在……回家……” 她口中无意识地、反复地呢喃着这破碎的呓语，如同念诵着唯一的咒语。一股更强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力量，再次从这具濒临崩溃的瘦小身躯中爆发出来！

她咬紧牙关，下唇被咬出血珠也浑然不觉。她用那只完好的手死死抠住地面凸起的岩石，指甲瞬间翻裂，鲜血淋漓！她用额头抵住冰冷粗糙的地面，借助脖颈和腰背那微弱的力量，如同受伤的幼兽般，再次向前拱去！身体摩擦着地面，留下一条蜿蜒的、混合着泥土、汗水和鲜血的痕迹。

跌倒，爬起！用头顶！用肩膀拱！用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拖拽！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痛哼。每一次倒下，她都会艰难地抬起头，确认娘亲还在身边，确认那微弱的呼吸还在，然后，那破碎的呓语就会再次响起：“娘……回家……不怕……”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要远离这片血腥的死亡之地。她凭着本能，朝着来时记忆中相对平缓、有遮蔽的方向——一条布满荆棘、却似乎通往高处的小径，艰难地挪动。

荆棘的利刺在她脸上、手臂上划开新的血口，尖锐的碎石嵌入她血肉模糊的脚掌。胸口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看不清前路。折断的手指已经痛到麻木，每一次触碰都带来一阵眩晕。她感觉自己就像一盏油尽灯枯的油灯，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呼……嗬……呼……” 她的喘息声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急促，如同濒死的幼鸟。

终于，在一处陡峭的斜坡前，她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试图用肩膀再次顶起沈清澜的身体翻越，却脚下一滑，连同沈清澜一起，不受控制地朝着坡下滚去！

天旋地转！身体撞击在岩石和荆棘上，带来新一轮的剧痛。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小尼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最后的本能，伸出那只伤痕累累的手臂，死死地、紧紧地抱住了沈清澜没有受伤的手臂，将自己小小的身体蜷缩着护在沈清澜身侧，试图为她抵挡滚落时的撞击。

“娘亲……不……怕……” 微弱的、带着血沫的气息，如同游丝般消散在冰冷的夜风中。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布满碎石和荆棘的陡坡上翻滚了几圈，最终被一丛茂密的、带着尖刺的低矮灌木拦住，停了下来。小尼姑小小的身体伏在沈清澜身侧，一动不动，如同失去了所有生机的破败玩偶。只有那只死死抓住沈清澜衣袖的小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固执地不肯松开。

惨淡的月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下一点微光，落在这片被鲜血和苦难浸透的荆棘丛中，映照着两张同样苍白、同样被血污覆盖的脸。微光如同风中残烛，却倔强地亮着，仿佛在无声宣告着生命最原始的、不屈的微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