犇犇唇畔紧抿，面不改色，任由众人打量。
只不过随着王老太医的呼唤，其他人更是激动的跪地高呼：“天佑吾皇！”
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因为王老太医呼喊过后，神情都有些近乎疯癫的亢奋，一声连着一声下达命令：“青苔，不，去拿腌菜用的密封罐子，还有粮仓除也安派医女过去试验起来，必须记清楚湿度的情况。”
“另外得同步进行，争取时间。所以除却馒头外，其他容易发霉之物……”
犇犇看着沉浸医道的王老太医，在侧目看向其他拍马屁的太医们一改谄媚之色，个个面带虔诚，肃穆的提笔飞快记录的模样，心中不由得缓缓暖流而过。
或许是因为从前她经历过太多的政治倾轧，所有人都看中先太子嫡长女这名号，让她下意识的惶然，除却亲近的家人外不再信任任何人。
但今日撞见这一幕，她忽然就信了，信母妃口中曾经的大周盛世——各展所长，群星璀璨。
对比着过往，犇犇双眸亮晶晶的，定定的看着，恨不得自己多看些，多学些。有道是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见孩子眼睛都滴溜溜的，带着纯粹的欣赏。太子殿下静默许久，终究没有再开口，只是自己抬手，想要抱过犇犇。
牛重却是不给人抱崽，压低声音：“眼下等着这群良医救命呢，你有点眼色，跟着记录。”
太子殿下听得这声催促，却是有些不情愿，小声嘟囔：“那药区的军——”
牛重一见人表情，毫不犹豫把孩子递给尉迟翎。他直接扣着太子殿下的肩膀，不容置喙将人往外拖。
看着牛重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太子殿下微微吁口气，边继续斟酌着开口：“军医我都没帮什么忙。他们也不赖啊，翻典籍找药方，正儿八经的药方和偏方都寻到了不少，也在不断尝试。”
比如据说江南那边天宁寺僧人研发出来的药剂，颇为受百姓推崇，被写进大周千金药方的陈芥菜卤汁。
此药方是以盐腌芥菜的陈年卤汁为原料，具有清热化痰、定嗽排脓的功效，主治肺痈吐脓血等病。
军医们尝试在鼠疫患者身上使用，也能缓解一些痛苦。
另外还有寻找到的偏方黄土散的记载…………
将自己知道军医的付出说了一番，太子殿下最后铿锵有力总结：“要公平，都是为国为民的良医。”
牛重一拳砸在小院围墙上。听得被自己锤下来簌簌的黄泥灰土，他狞笑：“那你一起帮不就行？军医那边你媳妇忙着，你现在干点活能死吗？”
话到最后，牛重甚至还想用脚踹。
就司徒承衍这狗德行，顾忌人太子殿下身份，那才是要活活气死！
“嘴巴也甜点，你闺女公主之位，这些人可都是小天才的见证者。”牛重话说的更透了些：“小天才，善于观察总结的小天才比祖宗保佑生而知之的小天才要好。因为观察学习，是自己的本事，不用担心哪一天老天爷不开心了夺走。”
“这么直白，懂了吗？”
“你别给我装傻，老子就不信了一家子老狐狸真生出你这么个愚蠢玩意来。”
看到牛重气到额头青筋都狰狞可见了，太子殿下赶忙坦诚着：“叔父，不是……我是有些小心思。”
说着还语速飞快自我剥析：“我怕他们这些大夫，见惯了生死的，不信祖宗庇佑这说法。再说了王老虽然跟父皇有些情谊，可他们情谊的起源是崔镇当武师。”
“所以我愈发觉得犇犇可能被崔镇俯身了。”
“被崔镇附身不好？”牛重看着满目担忧的好爹，抬手重重拍了一下人肩膀：“崔镇的武学还有战术这些犇犇要是学了一半，她都能做女将军。”
“我都不用担心她日后成婚会不会被人欺负。”
“那您是担心牛轸婚后被我欺负？”
牛重：“你闭嘴！现在疫情要紧，我真不想套麻袋打你。”
太子殿下委屈巴巴应一声。
“司徒承衍，好好跟着这些太医忙。新的招数不学，你也耳朵灵光点听一些关键词。”牛重没好气着：“林禄是谁你没想过吗？王老应该是不屑揽别人功德的，但要是你爹命令，要是这个献药方的人身份有秘密或者跟你弟弟们的母家做利益交换呢？”
“你他娘的还祖宗庇佑庇佑的，这些活在你眼前的人和事都没想过吗？”
这劈头盖脸的一顿骂，骂的太子殿下小脸都惨白了起来：“不……不……不会吧？”
牛重黑脸：“你自己想想你父皇的性情。他就算要封你做太子，也起码要等你三年试炼期结束后，等你回京城。”
“你不是爱以史为鉴吗？”瞧着人空有太子头衔，还没经历过太子爷的磨砺，牛重把话说的更重几分：“历朝历代哪一个皇帝在京城，太子在边关的？甚至边关守将还是太子妃嫡亲叔父？”
“不怕我们直接班师回朝，请明德帝当太上皇啊？”
爱以史为鉴的太子爷吓得抬手轻拍了一下自己脸颊。
下一瞬间，他疼的吸口气，但目光却是坚定两分，弯腰抱拳：“侄女婿多谢叔父教诲，我多学多看多听。”
牛重恩了一声，刚想在告诫两句，就听得里头传来欢呼声。
他赶忙带人入内，就见一群老爷子围绕着冰鉴，发出惊叹：“这……这霉菌长得真好啊。”
“这一面绿毛，光看着都有些欣欣向荣之意。”
“殿下是养菌好手。”
“先前在实验室都培养不出来这么好的菌。”
“…………”
牛重扭头看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立马撩手腕：“我现在立马再蒸馒头！”
“下官僭越，”小王太医率先回过神，直接双膝跪地，行大礼：“我等需要试验冰鉴，还有卤菜罐等发霉变异的情况，好尽快提取更多的青霉素。”
“今日还请您为国劳累。”
其他太医回过神来，也跟着跪地。
被万众一心求蒸馒头的场面虽然翻遍史书也难得一见，但是太子殿下表示自己能够撑得住场面：“那你们能给我点钱，让尉迟翎先去买米面吗？”
“我们一家三口比较精打细算，米面存粮恐怕最多做两抽屉的馒头。”
全场所有太医一怔，而后目光齐齐看向牛重。
牛重表示懂。
太医们，哪一个需要考虑钱这么俗气的事情！
掏钱让尉迟翎买小两口常卖的米面，别卖错了糙米，耽搁了试验。牛重又亲自盯着王老太医张口要的一系列“破烂”，安排传信官敲锣打鼓的，让家家户户把囤的大白菜这些瓶瓶罐罐，还有地窖墙角这些角落里都小心翼翼搜刮一遍……
想想或许冥冥之中也真是老天爷保佑，鼠疫爆发在秋日。
爆发在北疆家家户户囤冬粮，打扫地窖的时日。
就食材多，工具多。
庆幸着忙到天黑，忙到带队给太医们开辟出一所谓对比的实验室来，又按着太医们的要求挑选好细心的小学徒培育青霉素。
一口气忙到半夜，牛重刚想打个盹，就听下属来报，王老太医要进最最最核心的药区去看最最最严重的鼠疫患者。
牛重一个激灵起来，忙不迭跑到营帐，就见一夜未睡的老爷子那个精神亢奋，像打了鸡血一样。
谁劝都不管用。
横扫了一圈，牛重没见王老太医的儿子小王太医，直接抓了个太医询问。知道人竟然在营帐呼呼大睡后，气得直接冲进去把人掀起来。
被迫醒来的小王太医直接翻白眼：“牛重你个王八羔子，小心我一针毒死你。”
“你爹几岁了知道吗？”
“让他去。他负责冲前线，我在外头教你们提取青霉素，然后试验其他偏方。”小王太医干脆直白：“我爹是来证道的！”
“他要名垂医学史。”
“且他跟皇上有过交易，想要他的孙女当大周第一女太医，想要大周女太医也能名正言顺被授予相应的官职。所以若是我爹死在北疆抗鼠疫之事上，他临终遗言，就会说这一场战役女医也付出良多求皇上恩典，医者不看性别，单纯看治病救人，皇上不同意，天下百姓都会同意。”
看着说的轻描淡写的小王太医，牛重瞠目：“就不能其他时候推行女太医？要用老爷子的命来设想？”
“不然呢？”小王太医嗤笑着，慢慢躺回床上：“你该庆幸我家祖上是仵作，被陷害后还成了更加被人鄙夷的捡尸人，他靠着医术靠着崔镇的一视同仁不问出身成军医靠着崔镇的推荐武帝的恩典，能够打破医道官职的束缚。”
“哪怕他曾经为了官位，避嫌过想要跟崔家划清界限。”
“可他老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想回馈曾经自己获得的善意。当然也想我王家世代医道相传。”小王太医微笑着：“我女儿医术比我儿子，比我高，是他老人家的宝贝。所以他要用死为孙女谋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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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女太医（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