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自动门在身后合拢,将室内的暖光与喧嚣隔绝。秋夜的凉意重新包裹上来,江凝却感觉不到冷。她的手心似乎还残留着碘伏棉签的微凉触感,和许眠手背皮肤的温度。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街对面,看着那扇明亮的窗户。许眠已经回到了工作岗位,正在收银台前为一位顾客结账,动作熟练,神情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片刻的、近乎温顺的默许从未发生。
江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许眠刚刚换上创可贴的右手上。那简洁的白色贴布,在她眼中变得无比醒目。
她看着许眠搬运饮料箱时,依旧下意识保护右手的细微动作;看着她整理货架时,需要踮起脚尖去够高层商品时,那略显单薄却异常稳重的身影;看着她面对挑剔顾客的抱怨时,低眉顺目、耐心解释的侧脸……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心疼、酸涩与巨大无力的情绪,在她胸腔里翻涌、膨胀。
她想起许眠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想起她总是过于整洁却难掩旧意的衣物,想起她精准计算着便利店的热饮售卖时间,想起她此刻在这冰冷灯光下,用可能还带着伤的手,换取微薄薪水的样子。
这就是许眠的世界。
一个与她江凝的、充斥着优渥、光环与理所当然的世界,截然不同的,真实而粗粝的世界。
她一直以为,那份契约是她赋予许眠的枷锁。可现在她才惊觉,许眠真正背负的重量,远比那纸契约沉重千百倍。那份重量,是生活本身。
而她所谓的“掌控”与“依赖”,在这样沉重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轻飘,甚至……可笑。
那个在球场上冷静精准、在深夜里破解代码、在空教室执拗模仿她笔迹的许眠,与眼前这个在便利店里默默忙碌、为生计奔波的许眠,究竟哪一个更真实?还是说,这些都是她,是她为了在这截然不同的世界里生存下去,所披上的不同铠甲?
江凝忽然感到一阵呼吸困难。
她之前所有的烦躁、不安、恐慌,那些因“契约到期”而产生的失序感,此刻在许眠真实的生存压力面前,仿佛都变成了一种矫情的、无病呻吟的奢侈。
许眠她……究竟经历过什么?那个“严重违纪”的转学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真相?
这些疑问,以前或许只是好奇,此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压在她的心头。
她看到许眠忙完了一阵,得到片刻喘息的机会,走到员工休息室门口,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隔着玻璃,江凝看清了,是她刚才给的那个药袋。
许眠从里面拿出了那支药膏,低头看了看,指尖在药膏管身上轻轻摩挲了几下,然后才拧开,重新为自己上了一次药。动作仔细而认真。
她收下了。
不仅收下了,还在使用。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暖流,试图融化江凝心口那冻结的沉重,却也只是杯水车薪。
江凝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夜色更深,便利店的顾客渐渐稀少,直到许眠开始做着打烊前的整理工作。
她最终还是没有再次走进去。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卸下所有铠甲后,可能更加真实、也可能更加复杂的许眠。
她转过身,慢慢地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
秋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来远处模糊的市声。
她的脚步很沉,比来时沉了许多。
那份她曾经不屑一顾的、“奴隶”的服侍,那份她后来逐渐依赖的、沉默的关怀,其背后所承载的东西,远远超出了她最初的想象。
她以为自己放下的,是会长的身段和骄傲。
现在她才隐约明白,她可能需要放下的,是她十几年来习以为常的、整个世界的重量。
才能……真正地去理解,那个沉默地,背负着另一种重量的她。
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仿佛也承载了,她此刻心头那份沉甸甸的、名为“现实”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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