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节正式进入倒计时三天。
整个学生会像一架超负荷运转的精密仪器,而江凝就是那个站在控制台前,不敢有丝毫松懈的操作员。预算、流程、人员协调、突发事件预案……无数细节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紧紧缠绕。
她试图用工作填满所有思绪,试图将那个在便利店灯光下忙碌的蓝色身影,将那份沉甸甸的“另一种重量”暂时驱逐出脑海。
可她失败了。
那份认知像背景噪音一样持续存在着,让她在面对那些理所当然的优渥资源、面对干部们偶尔流露出的对“小事”的不耐烦时,心头会莫名地刺痛一下。她发现自己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全然投入地享受这种“掌控全局”的感觉。
一种深刻的割裂感,在她内心蔓延。
周四下午,最后一次全体协调会。气氛因为临近 deadline 而格外紧绷。舞台组和设备组因为一个衔接环节的责任归属问题争执起来,声音越来越大,互不相让。
“之前明明说好是你们舞台组负责确认电源接口!”
“但设备清单是你们提供的,信息模糊难道不是你们的责任吗?”
江凝坐在主位,听着耳边越来越激烈的争吵,看着眼前那份被来回推诿的文件,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胃部那熟悉的绞痛感,又开始隐隐发作。
她敲了敲桌子,声音冷冽:“够了。”
争吵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向她。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江凝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但语调里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出卖了她,“我要的是解决方案。立刻。”
舞台组长嘟囔了一句:“解决方案?说得轻松,临时增加电路铺设,时间和钱从哪里来?”
“是啊会长,预算已经非常紧张了……”财务部长也面露难色。
压力像不断上涨的潮水,一点点淹没她的头顶。那些数字、那些条款、那些推诿的嘴脸,与许眠沉默搬运货箱的身影、手背上那道刺眼的划痕、还有便利店冰冷的白炽灯光交错重叠。
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无比虚幻和……令人厌倦。
“所以呢?”江凝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她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濒临崩溃的尖锐,“所以现在告诉我没办法?那之前为什么没有检查清楚?!所有环节都必须万无一失,这是最基本的要求!做不到,当初就不要接!”
她很少在公开场合如此失态。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愕然地看着他们一向冷静自持的会长。
江凝胸口剧烈起伏着,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颤抖。那股无名火灼烧着她的理智,她知道不该这样,但她控制不住。那份沉重的认知,工作的压力,还有对自身无力的愤怒,混杂在一起,冲垮了她惯有的堤防。
“会长……”有干部怯怯地开口,想缓和气氛。
“都出去。”江凝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背过身,面向窗户,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此刻可能泄露的脆弱,“出去!让我静一静!”
干部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安静地、迅速地离开了会议室。
门被轻轻带上。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江凝一个人,和她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乌云低压,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她无力地靠在冰凉的玻璃窗上,额头顶着玻璃,闭上眼睛。疲惫和挫败感如同潮水般将她吞没。她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一个被困在精致牢笼里,却自以为掌控了世界的笑话。
脚步声。
很轻,但在这极致的安静中,清晰可闻。
江凝猛地睁开眼,倏地转过身。
许眠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正安静地站在门边。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应该是来送需要她签字的文件。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江凝身上,看着她泛红的眼圈,略显凌乱的发丝,和那双充满了慌乱与脆弱、再也找不到平时冷静的眼睛。
江凝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避开了她的视线,狼狈地抬手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湿意,强自镇定:“你怎么还没走?”
许眠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走上前,将文件夹放在会议桌的一端,然后目光扫过桌上那份引起争执的文件。
她拿起文件,快速翻阅了几页。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依旧僵立在窗边的江凝,声音平稳,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
“电路铺设可以简化。不需要重新拉线,利用现有舞台灯光电路的冗余接口,加装一个多功能转换插排就可以解决。型号和预算,我可以列给你。”
她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江凝怔怔地看着她。
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也能解决一切的眼睛。
在她最混乱、最无助、最像个失败者的时候,许眠又一次,用最直接的方式,轻而易举地解决了难题。
没有疑问,没有抱怨,只有精准的判断和可行的方案。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她?
为什么在她以为自己足够强大的时候,总是这个她曾经试图掌控的人,一次次地看穿她的脆弱,并伸出手?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委屈、依赖、感激和难以言喻酸楚的情绪,猛地冲上了江凝的鼻腔和眼眶。她飞快地低下头,不想让许眠看到自己即将决堤的情绪。
许眠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朝着江凝的方向,走近了一步。
距离很近。
近到江凝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干净的皂角清香,混合着一丝淡淡的、来自便利店的消毒水味道。
“江凝。”
许眠叫了她的名字。
不是“会长”。
是“江凝”。
声音很轻,却像带着某种魔力,瞬间击碎了江凝最后一点强撑的伪装。
江凝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她看到许眠正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此刻没有怜悯,没有评判,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温柔的平静。
“你可以不用,”许眠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缓慢地说,“一个人扛下所有。”
那一刻,江凝一直紧绷着的、名为“坚强”的弦,
彻底,
崩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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