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白急匆匆地穿过走廊，来到尽头办公室的门口，先是很不耐烦地伸手拍了两下，听到里面毫无动静后干脆直接一脚踹开--

“你竟然真敢放人？！”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站在宋鸣旁边刚汇报完那边情况的小弟被吓得抖了一下，听到宋鸣让他先出去才大松一口气，对着单白连连鞠了好几个躬转身就从门口溜了。

“我让你杀他了吗。”宋鸣把手里的文件放下，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不该死吗？”单白也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他手里压了多少黑耀的证据？还是你只是为了一己私欲就要拖所有兄弟下水？你疯了吗？”

“我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教。”宋鸣冷笑了一声，“我让你拷问他，也没让你动水刑。”

“那又怎样！”单白刚喊了一声，抬头对上宋鸣的眼神，后半句话硬生生憋死回了肚子里，心里全是怨毒。

“阿白，注意你现在到底是在用什么身份和我说话。”宋鸣盯着他，“再有下次，我就弄死你。”

“他迟早是要死的，黑耀不可能放他活着离开。”单白深吸一口气，“放手吧，你护不住他的。”

宋鸣低下头，目光落到最下一层锁死的抽屉里。好像自从那天秋奕开口说出那句话后某种曾经鲜活的情感也跟着死去，关进不为人知的深处，剩下的只有本能。

他清楚自己正在逐渐失去理智，被仇恨酿成的毒果又被他亲手摘下。是应该杀了他的，但最后还是放任程川带人闯进后院，又亲眼看着那个浑身是血的身影被他人拥入怀里。

“那就等护不住了再说。”

*

陆成霖推开病房的门，面向窗外的人转过头来看着他：“有烟吗？”

“医生说你还不能抽烟。”他摇摇头，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了下来。

“买什么了？”秋奕往前探了一下去看袋子里的东西，发现只是几个苹果和盒饭后撇了撇嘴，“你是不是工资太低，怎么连酒都没有。”

陆成霖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坐在床边开始默默给他削苹果。秋奕看着被递到他手里被削成兔子形状的苹果片，顿了顿才道：“多大个人了，还搞这种小学生的东西。”

吃了一口像是嫌酸，但也没出声，咀嚼的间隙视线又飘向窗外，整个人仿佛凝滞了一般。

陆成霖把手里的苹果削完才抬头去看他，秋奕不说话他也跟着沉默。这种状态从他醒来之后就一直持续到现在，一天下来开口说的话基本不超过五句。他不说陆成霖也不逼他，只是比较隐晦地表示需不需要给他找个心理医生过来进行疏导。

得到的回应自然是否定的。但看着眼前清瘦的身影，又想到半个月前紧急送院时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被鲜血染红的身体，连呼吸都有片刻的停滞。

秋奕刚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想吃了，结果又被强行塞了一片进嘴里，“这半个比较甜，真的不骗你。”

秋奕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边扬起一个很浅的笑容，但很快又消失了。慢吞吞地把苹果吃完就转向窗外继续发呆。

介于秋奕身份特殊，脱离黑耀后极有可能遭到报复，因此警方为他安排了24小时贴身保护，几乎等同于住在了警局。

活了三十多年这还是头一回正大光明地走进警局，一时间居然还觉得有些新鲜。在特意给他分配出来的单人间里左顾右盼，转身看到站在他身后的陆成霖，笑了笑说：“地方不错。”

“你要不先休息一下。”陆成霖看着他说。

“确定要让我休息吗？”秋奕假装一脸惊讶地看着他，“成天盼着我出院不就是想我尽早配合你们工作？行了，赶紧把资料拿过来吧。”

“你伤还没好全。”陆成霖的视线落到他的小腹处，秋奕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没死就行，这点伤不碍事。”

本来只是句玩笑话，没想到完全起了反效果。秋奕看着陆成霖明显沉下来的表情叹了口气：“好了。我自己身体什么情况我自己最清楚，说了没事就是没事，你怎么那么啰嗦。”

陆成霖没说话，突然走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秋奕被抱住之后明显有些慌乱：“喂你疯了吗......这是警局耶！”隔着胸腔却清晰地听到了他急促的心跳，很快就沉默下来，轻轻把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

“对不起。”他轻声说。

秋奕叹了口气，搭在肩膀上的手轻轻往外推，陆成霖顺着他的动作放开他，眼睛却仍是看着他的方向。

秋奕此刻异常的状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不管是表情还是肢体动作语言，都能明显感觉出他在强撑。像是撑着最后一口气要去完成最终的任务，但要是等这口气散了......他不愿再想下去，扶在他肩膀上的手都紧了紧。

“等抓到宋鸣之后，别忘了请我吃饭。”秋奕抬头冲他笑了笑。

陆成霖沉默地看着他，伸出一只手轻抚着他的嘴角：“不想笑就别笑了。”

秋奕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就淡了下去。转过身背对着他说：“时间不多了，要抓人就尽快。”

*

这么多年来积攒的有关黑耀的资料卷宗很多，每次陆成霖路过秋奕的单间时都能看到灯还亮着，不是长时间地专注于资料就是站在专案组划分出来的调查墙面前发呆。终于被允许抽烟之后每次走进去都能闻到一股浓浓的烟味，他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透气，转头发现他还在眼都不眨地盯着墙面上错综复杂的线索交叉图，最中间是宋鸣的照片。

陆成霖不知道他盯着墙面上的这些人时心里都在想些什么，表面上流露出来的只有沉默，然后抬手把原先的调查墙涂改得面目全非。

这种状态在他而言像是着了魔，仿佛眼前就只剩下了这一件事。但有时候正专注地看着卷宗的人下一秒就忽然跑了出去，然后弯腰对着马桶呕得撕心裂肺，扶在边上的手背青筋暴起，整个人几乎跪倒在了地上。

陆成霖跟在他身后冲了出去。秋奕又对着马桶干呕了几声才抬起头，边对着水龙头漱口边青着脸对他摆摆手：“我没事。”

“不舒服就去休息一下。”陆成霖脸色有些难看，把手里的矿泉水递给他。

秋奕接过来喝了几口，脸上依旧面无表情：“说了没事。”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自己什么样子。”陆成霖语气很重，他不知道秋奕现在是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去假设整场局面如何推进，唯一可知的是当他深入思考时，一定会一遍遍在心头重新演绎当时的场景，去推测未来任何可能的发生。平静之下只有血淋淋的真相，和已经千疮百孔的心。

“去躺一会。”他拉住他说。

“不用。”秋奕摇摇头，把剩下的矿泉水瓶子塞回给他后又转身出去了。

*

牧尤的尸体在一个月后终于被人发现并打捞起来。遵照死者生前留下的遗书，丧礼全程从简，骨灰被重新撒回大海，又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逐渐消失不见。

秋奕已经提前得知消息，葬礼的那天都比平时显得还要沉默，桌上的烟灰缸几乎堆积成山。

陆成霖走进来的时候他还一个人叼着烟对着窗外发呆，直到嘴里的烟被人猝不及防拿走，目光才动了动，懒洋洋地说：“怎么了。”

“等这件事结束后你就戒烟吧。”明明是平静的语气，但秋奕却笑出了声：“这是在命令我？”

“这是他留给你的。”陆成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什么东西？”秋奕接过来打开，赫然看到那件崭新发亮的警服时整个人都愣了，顿在原地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为什么......给我。”很久之后他才艰难开口说了五个字。

陆成霖只是看着他，目光中有些东西太重，压得秋奕喘不过气，“......你先出去。”

陆成霖正犹豫着，又听见他加重语气重复了一次：“出去。”

他顿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

又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有十几秒，他听到了自门内传来，那种仿佛久违了的，撕心裂肺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