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南王府特意从牢房中搭救自己,到上次韩兆安父子二人与李高正面交锋,陈宜清已经十分确定,镇南王与韩君孺父子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更准确地说,是站在陈旻将军这边的,值得信任和托付。
想要借助对方的力量,就没理由藏着掖着。沉吟片刻,他将自己的发现和盘托出。
韩君孺听完陈宜清的分析,目光流转,眼带激赏,盯着对方看了片刻,问:“那么,我们的下一步,应该是想办法调取案卷,看看作为物证的那些信件有没有同样的墨点,对吗?”
陈宜清点点头,吃惊于对方话中的“我们”。没想到对方毫无退缩和推诿,理所当然就将自己置身事内了。
他微微蹙眉道:“这件事,凭我自己没可能办到,恐怕需要借助王爷的力量。”
韩君孺唇角噙笑:“也不一定。只是调阅案卷,并不需要很高的权限,你面前就有一个枢密府知事,恰好有调阅案卷的权限,大可不必惊动王爷。”
陈宜清闻言,立刻晓事地做狗腿状:“请世子帮我。”
“没问题。不过,事成之后,你如何报答我?”
“呃……我如今,全副身家性命都是世子的,世子想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便是,哪里谈得上什么报答。”
韩君孺闻言大悦:“好,过两日我便去调阅案卷。你可别忘了自己今日说过的话,日后我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见对方神色认真,陈宜清突然觉得后背发凉,赶紧往回找补:“呃……那个,话虽如此,世子提的要求,最好也不要违背国家法律和公序良俗才好。”
韩君孺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微红,垂眼道:“那自然,我提的要求,绝不牵涉什么国家法律,只与你我二人有关,这总行了吧?”
马车一到王府,二人抱着一大摞书信本册径直回了听风苑。
陈宜清继续埋头于书信手札间,除了墨点这个细节,他还期望能从陈旻过往的文字记录中找出更多与案情相关的蛛丝马迹。
韩君孺没去打扰他,只悄悄吩咐小厨房单独为二人准备了午饭。
发现陈宜清没打算苟安一隅、独善其身,居然开始着手探查案情真相,韩君孺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看向对方的目光里多了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
陈宜清拿到手的书信,少数几封是陈旻写好没来得及发出的,其余大部分都是别人写来的,内容无非是些无关紧要的公事或朋友间的问安,没太多参考价值。
手札则全部为陈旻手迹,有点类似于不定期的日记,时间跨度长达十几年,里面的内容大多与建言献策、练兵打仗有关,与私人生活相关的内容极少。
读着这些手札,一个忧国忧民、爱兵如子的将军形象开始慢慢浮现于陈宜清眼前。
这些手札中,出现次数最多最琐碎的内容,是对士兵军饷、伙食、冬衣的忧心和思虑,其次是对驻地百姓各种民生问题的关注,对家人和家事的记录出现得极少。
所有手札中,对原主陈宜清的记录只出现过两次:一次是他出生当天,陈旻记载了为这第三个儿子起名之事;第二次是陈宜清十岁生辰之后,陈旻在手札中提到,自己又忘了宜清生辰。
陈宜清通过手札大致推算,发现原主5岁到15岁这十年,正是中夏与北海战事最吃紧的十年,陈旻大部分时间都在北疆前线,与这个小儿子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
缺了父亲的管教和陪伴,也难怪原主没有如两个哥哥一般,长成人人称赏的文武全才。
陈宜清愿意主动查案,原本是为了兑现契约,让自己能顺利回归现代。然而,当他看完这些手札和书信,对陈旻将军的敬佩和惋惜油然而生,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觉得只有好好完成任务,才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趟穿越之旅,也算真正有了些价值和意义。
两天后,陈宜清打扮成韩君孺的贴身随从,跟着对方一道去了刑部档案库。
管理案卷的官员见来人是镇南王世子,对方还带来了盖着刑部和枢密府公章的调阅令,丝毫没敢多问,亲自搬了椅子请韩君孺落座,一溜烟小跑着去库里翻出陈旻一案的卷宗。
按照规定,案卷不能随意带出,只能当场查阅。韩君孺面无表情缓缓抽出纸袋中的文件,站在一边的陈宜清双拳紧握,忍不住往前凑了几分。
档案管理员垂手站在旁边,伺候完了韩君孺,终于得空将好奇的目光移到陈宜清身上。看到对方艳若芙蕖的面孔,忍不住盯着多看了几眼。
感受到对方直勾勾的目光,陈宜清心底不觉有些慌,下意识往后退开一步,头也垂得更低了些。
韩君孺拿文件的手微微一顿,抬头朝对面的管理员道:“我需要多看一会儿,看完再叫你。你自去忙吧,不用在旁边候着了。”
管理员微微一愣,马上领会了对方的意思:“是,是,下官明白了。请世子自便,需要下官时请您尽管吩咐。”说完便快步退到了里间。
外间只剩韩、陈二人,韩君孺抬头对陈宜清轻勾唇角,扯着衣袖将人又拉回身边。伸手时,指尖不小心触到了对方手背,他下意识蜷起手指,仿佛被轻烫了一下。
韩君孺抽出装订成册的案卷,一页页翻过去。翻到作为物证的陈旻书信那页,两人头对头凑近看了半晌,忍不住对视一眼,心下都是一阵狂喜。
做伪证的人果然没有发现墨点这个细节,不多的几页书信,笔迹虽与陈旻一般无二,但页面干净整齐,一个多余的黑点都没有。
确认完毕,韩君孺一脸平静唤出之前的官员,归还了案卷。
这次,陈宜清事先有了心理准备,早早站在远处的角落,力争不引人注意。不过,那官员应酬完了韩君孺,还是往陈宜清这边多瞄了几眼,看得陈宜清头皮直发麻。
往外走时,陈宜清越发警惕地垂着头,脚步也忍不住加快。
等上了马车,隔绝一切耳目,韩君孺忍不住轻笑一声:“别担心,那人应该不认识你。你从前并未出仕,只跟一些闲散少爷有来往,这等官场上的小吏,应该没机会见到你。”
陈宜清抬眼,目光里透出茫然不解:“那他进进出出一个劲儿看我是什么意思?我紧张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韩君孺轻抿唇角,忍笑道:“你这样子……很难让人忍住不看啊!”
愣了片刻,陈宜清才意识到韩君孺是在夸自己好看,不假思索道:“那他为什么不盯着你看?”
说完才想到,韩君孺身份尊贵,下级官员若盯着他猛看,是为不敬;而自己只是个小小随从,多看几眼也是不妨事的。
不料韩君孺却淡笑着揶揄:“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
陈宜清露出窘态,红着脸嘀咕:“世子快别拿我说笑了,谁是萤火,谁是皓月,岂能颠倒?”说完又转移话题,“咱们今天收获太大了,多亏了世子。”
韩君孺敛了笑容,正色道:“现在还不宜高兴过早,只凭这点东西,远远不足以翻供。”
陈宜清点头:“我明白。目前收集的这点信息,只能说明物证有问题。更何况,咱们这番说辞也不一定会被认可。更棘手的,是人证……不过,我有的是耐心,只要是假的,总归会有漏洞。”
韩君孺玩味地看着对方,喃喃道:“只要是假的,总会有漏洞……那……能不能反过来说,有漏洞的,就一定是假的?”
陈宜清闻言一呆,心念电转:韩君孺这话什么意思?对方想暗示些什么?
不过,他依旧面色镇定,笑容纯挚:“反过来说,自然也是成立的。”
韩君孺并没有忽略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对这慌乱背后的隐情不那么迫切想追究了。比起让对方慌乱紧张,他更希望能从这双眼睛里看到的,是心无芥蒂和纯粹的信任。
于是,韩君孺笑得比对方更为温润和气:“你说得对,我们不急,既然已经知道整件事都是假的,迟早会找到越来越多的漏洞来证明它。”
车厢里,两个人神色舒缓,一派云淡风轻,仿佛刚刚那一刹那间的暗流涌动从来不曾存在过。
静默片刻,韩君孺想起什么,唇角微勾:“我记得某人说过,办成这件事之后,要报答我来着。”
陈宜清笑道:“世子只管吩咐便是,无论什么事,宜清一定照办不误。”
韩君孺道:“那……今天既已跟教坊请过假,咱们便先不回王府了,不如你陪我去骑马如何?”
陈宜清为难道:“可以倒是可以,只是,我不会骑马。”
韩君孺笑道:“无妨,我可以教你。”
马车一路向北,将两人带到位于京郊的镇南王府养马场。进入围栏,有下人早早接到通报,已经牵着一匹毛色红亮、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等候在场内。
陈宜清虽然不会骑马,但他天生喜欢各种宠物。一看到这匹高大漂亮的神驹,顿时心生爱意,忍不住就凑上前去想要摸两把。
见他伸手,牵马的小厮脸色大变,一边急道:“不可!”一边伸手就要去拦他。
可惜小厮晚了一步,陈宜清一只手已经抚上红马的前脸,他一边上下摩挲着红马的鼻梁,一边回头问:“怎么了?”
小厮目瞪口呆:“……”好吧,当我没喊,您随意。
呆了片刻,小厮将目光移向站在一旁牵住缰绳的韩君孺,张口结舌道:“殿下,这……到底怎么回事?”
韩君孺没有回答,只目不转睛盯着跟红马亲近的人,唇角浮出一丝笑意。
陈宜清进一步上手捋着红马的鬃毛,随口问:“什么怎么回事?”
一旁的马场管事笑着解释:“红影性子极烈,从不让人随意触碰。除了世子殿下和天天喂养他的阿坤,连我都不能随意接近它。没想到它对你居然网开一面,真是奇迹啊!”
陈宜清不由瞪大了眼睛:“真的吗?我觉得它性子极温和啊!你们看,它看人的眼神多温柔!”
管事笑道:“我这一把老骨头,就不给你当场示范了。等你哪天有机会看到别人接近它,就知道厉害了。看起来,你这孩子,跟这马格外投缘啊!”
半天没开口的韩君孺笑着点点头:“嗯,是挺投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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