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制乐署碰了钉子,回到王府,陈宜清坐在书桌前拿着21弦筝的图纸发呆:人生地不熟的,上哪儿去找靠谱的工匠呢?
乐器创新并非易事,对制作工艺和工匠本人的音律水平都有极高的要求。陈宜清弹古筝是挺专业,但隔行如隔山,在乐器制作方面,他只能算个门外汉。
思来想去,还是问问万能的世子吧。说起来,自从穿越过来,韩君孺着实帮了他不少忙,以至于现在只要遇到点困难,陈宜清脑海里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见陈宜清主动来找自己,韩君孺有些意外,挑起眉毛,眼底星光灼灼:“稀客啊,我还以为,除了晚间弹筝,你都不知道隔墙有人呢。”
嗯?什么意思?希望自己常来串门吗?看起来,放松了男男大防的世子还有点热情好客呢。
陈宜清粲然一笑:“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不是怕打扰世子清净嘛。”
韩君孺被对面的笑容晃了一下神,睫毛颤了几颤,清清喉咙道:“无妨,不打扰,你想来随时可以来。”
陈宜清说明来意,韩君孺接过他手中的图纸看了半晌,沉吟道:“我房里现在这台筝,你弹起来手感如何?”
陈宜清不明所以:“挺好的啊,弹着挺顺手的。”
韩君孺点点头道:“那就好。从前,王府教坊的筝也都是请黄师傅做的。不过,他那边经常供不应求,需要排队等候,所以上次为你准备新筝时,一时着急,我便派人在外头寻了个师傅。既然你弹着不错,说明外头这位师傅可用。”
陈宜清惊喜道:“真的吗?这台筝,跟我在教坊和太乐坊弹的筝手感差不多,音色也一样好听。我还以为都是同一个地方制作的呢!世子快告诉我这位师傅人在何处?”
韩君孺忍不住笑道:“怎么,告诉了你,你现在就要出去寻他?”
陈宜清看看外面彻底黑透的天色,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明天吧,明天正好是休沐日。”
“嗯,我也得先问问底下人,这位师傅身在何处。你稍安勿躁,等问好了,我带你去。”
“啊?不用麻烦世子,你告诉我地方,我自己去找他就行。”
韩君孺牵了牵唇角,似笑非笑道:“你自己去找,万一人家不肯接你这活儿,怎么办?”
陈宜清不由一愣。也是啊,今天不就吃了闭门羹?自己籍籍无名,没权没势,人家要不愿意接,自己估计也没什么办法,还是得抱着大腿一起去才行。
于是赶紧顺杆儿爬:“那便有劳世子了。只是……别耽误你正事儿就好。”
韩君孺垂眸点点头,脸色突然变得凝重:“不耽误。正好你过来了,我也有点事想跟你说。”
他犹豫片刻,缓声问:“陈伯父的旧案,你……还要继续查吗?”
陈宜清忙点头:“要查啊,当然要查!世子是有什么新线索吗?”
韩君孺眼含赞许点点头道:“嗯……也算不上线索吧。上次咱们发现物证有漏洞,但人证尚未找到突破口。近日,当初指证你父亲的潘副将,被无罪释放,调任禁军副指挥使。这背后,恐怕有些不寻常。”
陈宜清搞不清古代官制,揣度着韩君孺的语气不确定道:“他这是……高升了?”
“自然是高升了。而且,禁军负责皇城守备,位置至关重要,几位主要将领,要么实力超群,要么后台够硬,一般人很难被提拔到这个位置。”
当初指证陈旻将军里通敌国的人证主要有两拨,一拨是他手下的副将潘绍和一名家仆,另一拨是来自北海国的两名细作。这四人联手,再加上陈将军与敌国往来的书信作为物证,直接将陈旻一家置于死地。
事后,北海国的细作被敌方以交换俘虏的方式带回国了,潘副将和家仆因检举有功,没被连坐处刑,一直关在狱中听候发落。
陈宜清和韩君孺本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去监狱里探探这两人的口风。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行动,潘绍已经被放出监狱,还升了官。
“那……那名家仆呢?”电视剧看多了,陈宜清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死了,在监狱里暴病而亡。”
果然!
陈宜清怔忪片刻,木然看向韩君孺,眼底的灰心失望一览无余:四个人证只剩一个,还身处皇宫新踞高位,让这样的人改口翻供,可能吗?
韩君孺见陈宜清听到家仆死讯并不意外,心底微微有些异样。以陈宜清未经世事、无忧无虑的小少爷心性,原不该预料到这种黑暗结局。一番磨难,果然能让一个人成长如斯?
见他神色黯然沮丧,韩君孺心下不忍,温声道:“你也不必太过着急,假的真不了,总会找到机会的,咱们静观其变就是了。”
“嗯,我知道。”听韩君孺这么一说,他心情莫名好了许多。至少,有人愿意跟他一起战斗,这人还是英明神武的镇南王世子,一切都还有希望,自己没理由早早灰心。
第二天一早,韩君孺带着陈宜清找到了上次制作古筝的作坊。
作坊主人姓徐,年纪约莫四十几岁,看上去憨厚朴实,一双手上全是疤痕和老茧。
见来客是镇南王世子,他恭恭敬敬行了礼,搓着手站在一边,淡淡微笑着,神色略有些局促不安。
韩君孺向徐师傅说明来意,又简单介绍了陈宜清。
听到陈宜清的名字,徐师傅原本平平无奇的面孔瞬间迸发出光华,兴奋地搓着双手道:“你真是陈乐师?就是那位制作出新式筝架的陈乐师?”
陈宜清点头笑道:“嗯,正是在下。您也听说过新式筝架呀?”
“何止听说过!我还有幸见过,十分喜欢,托人抄了一份图纸,照着做了几副,全都被主顾们抢光了。没想到今天居然能见到你本人,真是太高兴了!”刚刚还腼腆少话的徐师傅,此刻像换了个人,目光灼灼,言笑晏晏。
陈宜清跟韩君孺对视一眼,对方轻轻一笑,目光里带着欣赏,也透出一丝揶揄。
陈宜清垂眼浅笑一下,抬头对徐师傅道:“那筝架也不是我发明的,是我师傅从别处学来教给我的。承蒙您喜欢,在下深感荣幸。今天找您,是想请您帮忙制作一种新式古筝,不知您愿不愿意?”
徐师傅接过陈宜清递来的图纸,还没细看便连声答应了:“愿意,当然愿意。不光那筝架做得精巧,我还听说你筝艺超群,在淑妃娘娘生辰宴上,连皇上都亲口称赞了。听说还打败过宰相府的冯习元。你要做的新式古筝,定然十分了得。”
陈宜清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地,心里暗暗称奇:这古代世界,明明没什么发达的传媒体系,小道消息传得倒是蛮快!
他低笑道:“没想到在下这点小事,连徐师傅都知道了。”
徐师傅爽朗一笑:“也不奇怪啊,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最近来我店里来的乐师、主顾们,都会说起这些事。”
叙完闲话,陈宜清和徐师傅开始对着图纸商讨细节。从木料材质、底板面板长宽厚薄、琴弦长短粗细、琴码高度和间距、出音孔的形状和位置,等等,巨细靡遗,一一都照应到了。
韩君孺独自坐在桌边,一边喝茶,一边静静看着两人热烈交谈。
跟人讨论问题的陈宜清,与专注弹琴的陈宜清,又有许多不同,浑身热情洋溢,朝气蓬勃,更多了几分鲜活和自信,散发着别样的魅力。
俩人谈论的内容韩君孺大多听不太懂,但不妨碍他全神贯注,将所有目光和注意力都倾注其中。
讨论完了,徐师傅眼中的兴奋有增无减,他承诺马上就开始动工,让陈宜清每过三五天就来看一次半成品,以便及时发现问题,随时调整。
出了徐氏筝坊,陈宜清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午时已过。
想到韩君孺就这么硬生生陪着自己枯坐了一上午,他有些过意不去,低声道:“真对不住啊,没想到会耽搁这么久,世子这一上午肯定很无聊吧?”
韩君孺垂眸笑道:“不会,听你们说话很有意思。不过,一刻不停说了一上午,你都不觉渴不觉饿吗?”
陈宜清一愣,发觉自己还真有点唇焦舌燥、饥肠辘辘的意思,笑道:“当时太兴奋了,没顾上,这会儿还真觉得挺饿了。”
“那先带去你去吃饭。”韩君孺语气不容置疑,信步走在前面。这方向,显然不是回王府的路。
陈宜清问:“咱们不回王府吃?”
韩君孺面不改色道:“我也很饿了,等不及回府。”
两人一路步行,穿街走巷,终于停在一处外观颇巍峨的酒楼前。陈宜清有点不解,走到这儿花的时间,明显比回王府还要多些。
仿佛看穿了他的疑惑,韩君孺淡声道:“这宣云楼,是京城最好的酒楼,我有些日子没来了,有点想念这里的菜品。”
原来世子想下馆子了。陈宜清当然乐见其成,这还是他穿到古代后第一次进酒楼呢。跟着韩君孺走进大堂,立刻有小二迎上来招呼。
“世子爷,里边儿请!您今儿几位?还坐楼上雅间?”
韩君孺道:“两位,来个小一点的雅间。”
“好嘞。这会儿小雅间还剩了蓬莱阁、知音阁、逍遥阁、同心阁,世子爷您要哪间?”
韩君孺略作沉吟,声音低了几度:“要同心阁。”说完仿似无意般扫了陈宜清一眼,面色微微有些发红。
陈宜清浑然不觉,心里只想着,看来韩君孺对这儿还挺熟,不用看就知道哪间合适。
等进了同心阁,陈宜清不觉一愣。这房间雅致是够雅致,但莫名透着一股温柔缱绻的味道,完全不像韩君孺这种钢铁直男会有的审美。
临街的雕花窗户上,掩着一层乳白色薄纱帷幔;窗边的长条案几上,摆了一琴一瑟;左边墙面上,是一副工笔花鸟图,画面上方一对比翼鸟飞过枝头,下方则是双生连理枝;右侧边几上,摆着青瓷花瓶,瓶中插着并蒂莲绢花。
除此以外,屋里所有用品,基本都成双成对,精巧雅致。
在屋里转了一圈,陈宜清没忍住瞪大眼看向韩君孺,丝毫没掩饰自己的惊讶。
韩君孺略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道:“随口选的……我也是第一次来这小雅间。以前人多,都是去大间。”
陈宜清忍不住笑起来:“我就说呢,世子怎么会如此少女心!那……要不要让小二换一间?我怕你在这儿吃不下饭去。”
韩君孺微微蹙眉:“怎么?你在这儿会吃不下饭?”
“当然不会,我没那么多讲究。”
“那便不必换,这里也没什么不好,清净。”韩君孺面色平静,施施然落座,看上去心情不错。
这人虽然身份贵重,倒是不太挑剔。陈宜清心里这样想着,投过去一个赞许的目光,也跟着一起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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