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完单,小二躬身退出去关上门,屋里只剩下陈宜清和韩君孺两人相对而坐。
韩君孺呷了一口茶水,抬眼问道:“昨天是谁带你去制乐署找的黄师傅?”
陈宜清道:“是谢知秋。”
韩君孺牵了牵唇角,眼里没什么笑意:“看来,你们关系挺好啊?”
陈宜清忖度着答:“嗯……知秋为人热情,大小事情都愿意帮忙,在太乐坊,我跟他关系的确最为亲近。”
韩君孺轻哼一声:“上下级之间,不该保持一点距离?”
陈宜清闻言一愣,这次,他明显听出对方语气中的不悦,立刻想起,上次韩君孺误会自己对晋王感兴趣,似乎也顺带提到了谢知秋。
他赶忙辩白:“世子千万别误会,我跟谢知秋之间,只是纯粹的同事关系,私下绝无更多牵连。我如今对男子……并无多余的想法。”
说完,他小心翼翼看了眼对面的韩君孺,发现对方脸色依然很臭。
韩君孺沉着脸一言不发,陈宜清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跟着一并沉默。
他一再声明自己已断绝了龙阳之好,这自然是假话。但于他而言,跟真话也不差几分。无论男女,反正他断然不会在这个暂时停留的世界谈恋爱、跟任何人产生不该有的感情纠葛,所以,跟没兴趣没想法也差不多,所以心下倒是颇为坦然。
雅间里气氛一时有些沉闷,陈宜清借着上卫生间的机会出去透了口气,刚走回门口,就听楼梯口闹闹嚷嚷上来一伙人,当先一人惊呼:“宜清,你竟然在这儿,让我一番好找!”
陈宜清偏头看过去,居然是谢知秋领着一伙人走过来,显然也是来这儿吃饭的。
他笑道:“这么巧!你找我有事啊?今天可是休沐日。”
“没事就不能找你啊?”谢知秋语气里带了一丝嗔怪,“你原来不是答应过我,休沐日也可以去找你的吗?”
陈宜清笑道:“说了能,自然能。我就那么随口一问。”
谢知秋满意一笑:“其实,也不能算没事。我昨晚回去细细一想,宫里的师傅不肯做,咱们可以上外面来找啊。我多少认识一些民间作坊,咱们一家一家看过去,总能找到合适的。所以,我今儿上午迫不及待去镇南王府找你,没想到他们说你一早就出门了。”
“原来如此,倒让你费心啦。我今天出门也是为这事儿,好在事情已经解决了,世子带我找到了一位合适的师傅。”
“世子?他那样的人物,居然会操心这等小事?真是没想到啊。”谢知秋似笑非笑道。
“谢首席没想到的事儿,多了去了。”陈宜清还没来得及答话,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他连忙转身,发现韩君孺已经拉开雅间门站在了身后。
谢知秋忙拱手行礼:“见过世子。小人失言,还请世子见谅。”谢知秋身后一帮公子哥儿也纷纷朝韩君孺见礼。
韩君孺冲他们点点头,目光转向陈宜清:“菜已经上齐了,你是吃饭,还是继续在这儿闲聊?”
谢知秋笑笑,对陈宜清道:“宜清,那先不打扰你吃饭了。饭后我们这些人约了蹴鞠,你要不要一起去?”
“蹴鞠?”那不就是踢足球吗?陈宜清双眼不由一亮。他是大巴黎的忠实球迷,自己也喜欢踢球,这古代世界的足球什么样,他还挺好奇。
不过,他是跟着韩君孺一起出来的,主仆身份在这儿摆着,不可能自己随意做主,便将征询的目光投向对方。
陈宜清眼中一刹那的亮光,自然没逃过韩君孺的双眼,他抿了抿唇,淡声道:“你想去便去。”
陈宜清喜道:“谢谢世子!知秋,那我吃完饭跟你们一起去踢球,哦不,蹴鞠。”
“那你吃完就过来找我们吧,我们定了那边的大雅间云海阁。” 谢知秋说完,发现刚刚还急着去吃饭的世子,此时倒不急了,背着手站在门边,定定看着自己。
他愣了愣,福至心灵,踌躇道:“世子……要不要同去?”
谢知秋话一出口,旁边跟他一起来的同伙纷纷以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向他:韩君孺那是什么身份?什么做派?怎么可能跟他们这帮乐师和普通官员家的纨绔子弟一起蹴鞠?
先不说出身、门第这种实打实的差距,只论处事风格,韩君孺跟陈宜清那两位死去的哥哥才是一路人,都是京城乃至全国都赫赫有名的青年楷模。而他们这些成天跟乐师混在一堆的公子哥儿,基本都被划入不学无术型,双方压根儿不会有任何交集。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韩君孺微微颔首:“好。”
除了谢知秋和陈宜清,在场所有人全部大惊失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断用眼神互相交流:“没听错吧?没看错吧?大名鼎鼎的镇南王世子要跟咱们一起蹴鞠?!”
韩君孺轻咳一声道:“那咱们先各自吃饭,饭后在云海阁会合。”
谢知秋看了眼面前这间雅间门上的“同心阁”三个字,抿了抿唇,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两人进屋落座,韩君孺要笑不笑地看向陈宜清:“纯粹的同事关系?私下绝无更多牵连?”
陈宜清面色微微发红,没来由的底气不足:“……世子信我,今儿真是巧遇……”
韩君孺目光顺着陈宜清微红的面颊看到下巴、脖颈,突然垂下眼睫,声音也温和了许多:“信你……吃饭吧,菜要凉了。”
桌上菜色极为雅致,陈宜清不自觉连吃相也变得越发斯文。韩君孺之前声称饿了,此时倒吃得很少,大多数时候都在看对面的人吃。同心阁里气氛莫名有些粘稠,也不知是陈设的缘故,还是纯粹心理错觉。
云海阁里,倒是一片觥筹交错的笑闹声,唯有谢知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有点后悔邀请了韩君孺。
只是,当时那种情况,无论出于基本教养和社交礼仪,还是碍于对方的身份,自己都不好不问。韩君孺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双方又都是聪明人,佯装不知是真的有点难。
其实,他当时心里还隐隐有点好奇,韩君孺真的愿意为了陈宜清而放下身段,加入这个他从前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群体吗?
对方笃定的一声“好”,让他的心脏都忍不住跟着微微一颤。看起来,韩君孺投入的程度,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啊。
旁边一位公子举杯笑道:“没看出我们谢乐师面子还挺大啊,居然请得动镇南王世子。来,在下深表佩服,敬你一杯!”
谢知秋苦笑一下,起身冲对方举了举杯,一言不发将酒干了。
另一人道:“我好久没见陈宜清了,没想到他经过那么一番事,反到越发神采飞扬,竟像是比从前还要好看了几分。”
“是啊。他如今身份一落千丈,反倒能跟韩世子一起外出吃饭了?以前不是风闻俩人不大合得来吗?”
“可见传言不足信。我要是世子,我也愿意跟他一起吃饭。不说两家关系怎么样了,这么个大美人坐对面,看着就很下饭啊!”
“你未免也太健忘了吧?这人容貌虽说挺美,不过这为人……啧啧……”
“嗨!不就是胆小懦弱、贪生怕死吗?说实话,我也怕死,要真遇上这种事,还真说不好会怎么样呢。”
“人家现在可不光是美,听说他弹筝技艺十分了得,是吧,知秋?”
谢知秋点点头道:“当今之世,无出其右。”
“嚯,这么厉害?”
“连知秋都这么说,那肯定错不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幸听他弹奏一曲,美人美曲,想想就过瘾啊!”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人家现在可是太乐坊的红人,都是给皇上、娘娘弹曲,哪能轮得到你?”
“哈哈哈,我就想想,想想还不行吗?”
谢知秋在一旁默默听着,没做解释。其实他知道,陈宜清为人谦逊和气,丝毫没少爷脾气,更不会恃才傲物。这些人如果真提出让他弹奏一曲,他一定不会拒绝。
伺候同心阁的小二来宣云楼不过大半年光景,此前从未见过陈宜清。今儿见了对方样貌,心里暗暗称奇,始终猜不透这位来客身份,心里直犯嘀咕:这一黑一白两位客人,看服色、配饰,像主仆;看面容、气度,像兄弟;看这选的雅间和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像……
得得,赶紧打住,这另一位贵客可是镇南王世子……出色的职业素养,让他全程都没流露出丝毫异样,言谈自若,仿佛两个男人选同心阁共进午餐,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一顿饭伺候下来,陈宜清吃得舒心自在,韩君孺也格外满意,临走时多给了他些打赏。
跟随谢知秋等人来到蹴鞠场地,陈宜清举目一望,顿时无语,这跟他想象中的足球场差别有点大呀。
场地两头压根儿没有球门,只在中间拦着一道长方形的大网,大网靠上方的位置有一个圆洞。
他以前只听人家说足球在古代叫蹴鞠,以为两者差不多,现在看起来,差别似乎不小。
陈宜清正盯着那圆洞发呆,谢知秋走过来问韩君孺:“世子,您看,咱们这些人怎么分队合适?”
韩君孺淡声道:“我跟宜清一队,其他人随意。”
谢知秋抿着唇点点头,没做声。
韩君孺要笑不笑:“怎么,有意见?”
谢知秋微微颔首,唇角跟着一勾:“不敢。”
呵呵,不敢……韩君孺淡然一笑。就算你心不甘情不愿,那又如何?有些时候,身份地位这种东西,该用还是要拿出来用的。
陈宜清觉出这两人说话暗藏机锋,气氛有些古怪,心里暗想:世子对谢知秋果然还是有些偏见,只是,不知是因为冯习元说了坏话,还是自己原先的名声连累了他?
趁其他人忙着分组,陈宜清凑近韩君孺,低声问:“世子,这个……要怎么玩?”
韩君孺有些意外地偏过头去:“这也忘了?”
“嗯。”
韩君孺觉得有点好笑:“看你那么积极,以为你都记着呢。要知道,你从前可是个中好手啊。”
陈宜清脸颊不觉微微一热。陈三少爷正事儿不行,吃喝玩乐倒挺拿手,在韩君孺眼中,应该就是个最最典型的纨绔子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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