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君孺办事雷厉风行,很快就在自己的别院将孩子们安置好了。
陈宜清这些日子又去了徐氏筝坊多次,跟徐师傅一起调整21弦筝的局部细节。徐师傅对这事格外重视,昼夜加班加点,这几天,陈宜清盼望许久的21弦筝总算彻底制作完成了。
陈宜清试弹之后,十分惊喜。虽然以现有的技术,没办法制作出尼龙钢丝弦,跟现代古筝相比,手感和音色上稍微差了一些,但其他方面基本都完美还原,尤其在乐曲的适配度和表现力方面,跟十三弦筝相比,有了极大提升。
陈宜清把准备给孩子们学习用的筝也全部做成21弦筝,这些孩子行了拜师礼,成为这个时代第一批正式学习21弦古筝的学徒。
搞事业顺利归顺利,不过,每天往返于王府、太乐坊、世子别院和徐氏筝坊之间,陈宜清已经有点疲于奔命的意思,脸颊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晚上回到韩君孺房里,陈宜清拿出指甲,打算弹每晚必备的“催眠曲”。虽说这也是个任务,但对他来说,每天只有这段时光,才是最舒服最放松的。
韩君孺对他弹什么、怎么弹从不做要求,他可以天马行空由着自己的性子随意发挥。无论弹了什么,对面的人总能保持专注而欣赏的目光,让人如同浸泡在温水中,从身体到心灵都无比熨帖。
今晚,韩君孺却从床边走过来,按住他的手指道:“今天先别弹了,咱们聊聊。”
陈宜清懵懂收起指甲,问:“聊什么?”
韩君孺看他一副困恹的模样,轻笑出声:“你每天四处跑,不累吗?”
“累啊,可是,能怎么办呢?都是我自愿干的事。”陈宜清嘟哝道。
“你晚上要不也住别院去吧,不用回王府这边了。方便教孩子们学筝,也省得多跑这一趟。”韩君孺道。
“那怎么行?我还要回来给你治不寐之症呢!”陈宜清立刻反对。
虽说这会儿困得有点不清醒了,但在他心里,这可是一件大事,也是他唯一能回报给世子的一点心意,怎能随便取消?
韩君孺微微一怔,唇角不自觉扬出一缕浅笑:“不妨事,我也住别院去。”
“哎?还能这样?”陈宜清瞪大眼睛,睡意去了三分。
“怎么不能?那儿本就是父王拨给我的住处,住过去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你住过去,会不会有点不方便?毕竟这边府里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处理呢。”
镇南王深得皇帝信任,要操心很多军国大事,所以王府里的家事基本都放手给自己这位长子处理,这点陈宜清一早就知道。
“不会。两边离得不远,随时可以回来,真有急事手下人也可以去那边汇报。”
陈宜清已彻底清醒,他若有所思地缓缓开口:“你住过去……是为了迁就我的时间吗?”
才问出口,便觉得自己这想法有点匪夷所思。韩君孺待他好自然毋庸置疑,可是,为了迁就他,自己忍受不便……这是一个高高在上惯了的人会做的事?世交之情、兄弟之谊,能达到这种程度?
韩君孺心里微微一惊,笑道:“想什么呢?当然是因为我自己想住那边去。别院人少,既宽敞又自在,少了很多琐事,正好图个清净,你也方便教孩子们学筝,一举两得岂不正好?”
陈宜清松了口气,笑道:“那太好了,咱们什么时候搬过去啊?”
“明日就搬。明儿你从太乐坊回来就直接去别院,不用再来这边了。”
“说到搬过去住,我还有一事想求世子。”
“什么事?你尽管说。”想到两人即将共住别院,如同单独组建了一个小家,韩君孺心里美滋滋,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也不在话下。
“如今我白天都在太乐坊,只有傍晚才能教孩子们学琴,大多数时间全靠他们自己练习。虽说有家仆照看,但毕竟不通音律,孩子们有不懂的也没处问去。我想,能不能从王府教坊调个乐工过去,白天陪着孩子们练琴,效果会更好些。”
韩君孺瞬间想起中秋晚宴上的一对璧人,心里有了些不妙的猜想:“你想调谁过去?”
果然,陈宜清答:“王府教坊里,我跟阿良关系最好。他这人心底纯良,性情和善,带着孩子们练琴最合适不过了。”
韩君孺沉默片刻,看陈宜清一脸期待,终究不忍拂了他的意,点头答应了。好好的二人世界,瞬间变成三人行,世子心底颇为不悦。
次日,等陈宜清回到别院,房间已经安排妥当。
世子别院大体分为里外两进小院。里院北侧的三间上房,里面都没有隔间,韩君孺只得跟陈宜清住了隔壁,阿松住另一间,方便随时伺候世子。阿良跟孩子们按男女大小,分住东西两侧几间厢房,南面的大厅用做琴房。其他仆役下人、门房护卫都住在外院。
自从陈宜清进了太乐坊,每天早出晚归,这段时间,阿良跟他都没说上过几回话。这下不光能天天见面,自己境遇也大为提高,阿良心里是说不出的高兴,拉着陈宜清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俩人正聊得起兴,阿良无意中抬头,突然对上冷冰冰一双眼睛,心里不觉一紧。虽然不知道世子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自己,还是凭直觉赶紧闭嘴,悄悄躲进琴房看孩子去了。
用目光送走阿良,韩君孺拉着陈宜清,让他陪自己吃晚饭。
别院人少,凡事全凭韩君孺一人说了算,俩人之间的主仆界限越发模糊起来。陈宜清也早就没大没小惯了,在这边越发如鱼得水,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过了几天,韩致淳和韩清扬兄妹俩也跑过来凑热闹,想看看大哥新搬的别院到底有什么好,居然连王府都不肯回了。
一进韩君孺房间,韩致淳一眼瞥见书桌上放着一碟白白糯糯的椰子糕,立马上手去拿。谁知还没碰到碟子边儿,就被一只笔杆儿敲了手背。
他忙缩回手,瘪着嘴气冲冲看向正在写字的大哥:“哥,你干吗打我?”
韩君孺头都没抬:“你们俩玩归玩,不许乱碰东西。尤其这椰子糕,谁都不许动。”
韩致淳瞪大眼睛:“你不是不爱吃甜食吗?不爱吃还不许我吃啊?”
“这椰子糕是我一个人的,你想吃东西上厨房里找别的吃去。”韩君孺终于抽空给了韩致淳一个眼神,韩致淳不由打了个激灵。
他今年十四岁,对这位大哥,一向又敬又怕,从不敢违拗。
只是,大哥从不贪嘴,尤其在这种吃食小玩意儿上,不光不会争抢,还常常趁着外出带各种好吃的、好玩的给他和妹妹。今儿这种护食局面,他还是第一次遇上。
他想了想,心下了然:“切!我算知道了,母亲总夸你不贪嘴,原来只是没遇着自己喜欢吃的东西罢了!”
以为韩君孺肯定要反驳,不料他只是手底微微一顿,淡声道:“嗯。”
韩清扬见二哥触了霉头,赶紧跑过来扮乖巧:“大哥,原来你喜欢吃椰子糕啊?那下回我领了月钱,买给你吃呀!”
韩君孺笑了,摸摸她的脑袋:“不用,你的月钱留着自己花吧,已经有人给我买椰子糕了。”
韩清扬探头探脑往院子里张望半天,问道:“宜清哥哥呢?他还没回来吗?”
韩君孺转头蹙眉:“你老惦记他干什么?你是来看我的,还是看他的?”
韩清扬嘻嘻一笑:“当然是都看呀。不过,你天天回王府,宜清哥哥已经好久都没回去过了。”
韩致淳赶紧抢着告状:“大哥,她才不是来看你的。她天天嚷嚷着要过来看宜清哥哥,还怪你把宜清哥哥带走了,害她见不着人。”
韩君孺一头黑线盯着一对弟妹,正待开口,就听陈宜清声音从外院传来。韩清扬欢呼一声,喜笑颜开拉开房门跑出去,几步冲到陈宜清面前,脸上还带了点小小的羞涩:“宜清哥哥,你回来啦?”
陈宜清笑道:“是,我刚回来。小郡主,你怎么跑这边来了?”
韩清扬道:“我特意来看你呀。你别叫我郡主了,叫我清扬吧!”
陈宜清刚想回绝,就听韩君孺道:“也好,反正没外人在,你就叫她名字好了,叫妹妹也行。反正……横竖她也是你妹妹。”
呃……好吧。陈宜清没太纠结这个话题,他猜韩君孺如此说,是因为两家是世交,估计原主从前就是把韩清扬当妹妹看待的。
闲聊几句,陈宜清带着小王爷和小郡主去看自己的徒弟们练琴。
短短半个多月时间,这些孩子已经彻底改头换面。此时,全都穿着一水儿的月白衣衫,发髻一丝不苟,抬头挺胸端坐在古筝前,弹得一板一眼,架势十足。
有客人来,陈宜清让孩子们停了手上的基本功练习,齐奏一曲《沧海一声笑》。
韩致淳和韩清扬眼睛都看直了。这些孩子,大多比他俩年纪还小,这曲子却弹得铿锵有力,豪迈不羁,竟隐隐透出些江湖侠客的气度。
一曲结束,两人巴掌都拍红了,缠着陈宜清道:“弹筝竟这么容易么?这些孩子学了没多久吧,居然弹这么好。宜清哥哥,要不你也教教我们吧。”
陈宜清笑道:“这曲子听着厉害,其实原本就很简单。而且,这些孩子非常刻苦,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都在练琴,你们俩怕是做不到哦。更何况,他们是因为没机会读书,才来学筝,你们俩,还是该认认真真读正经书才好。”
正如陈宜清所言,这些孩子吃过苦,深知好日子来之不易,以后也要靠这身手艺安身立命,学琴时格外刻苦。加上陈宜清教他们练习现代指序,对基本功的提升卓有成效,进步自然也是飞快。
表演完了,其他孩子继续坐着练琴,七岁的小星颠颠儿跑过来,拉着陈宜清的手,脑袋在他手臂和肚子上挨挨蹭蹭,像只迎接主人回家的小狗。
陈宜清摸了摸他的脑袋,从袖子里拿出一包糕点,温声道:“今天弹琴很棒,这些糕点,你分给小伙伴们一起吃吧。”
韩致淳眼尖,一眼看清包裹里的东西,问:“椰子糕?怎么你们这边人人都爱吃椰子糕啊?”
陈宜清闻言一愣,笑道:“小王爷喜欢吃吗?分你一点?”
“好啊!”韩致淳大大方方从小星手里拿了一块椰子糕,一边吃一边得意地冲他哥挑了挑眉。韩君孺抿抿唇,移开目光,面无表情转身出了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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