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僵持片刻,领头一人突然低喝一声:“先抓人!”自己当先朝韩君孺疾奔而去。这些人显然训练有素,功夫高的几个不约而同朝韩君孺发起猛攻,剩下两个身手较弱的直冲陈宜清而去。
陈宜清见连人带剑冲自己过来了,立刻紧闭双眼心里默念,“不能动不能动,刀剑不长眼”,压根儿没做任何抵抗。忽觉身前一阵劲风袭过,又听“啊啊”两声痛呼,睁眼再看,刚刚冲过来的两个人已经倒在地上,手臂血流不止。韩君孺挡在自己身前,全力回护的姿态十分明显。
第一次亲眼近距离见识如此血腥暴力的场面,陈宜清心神大乱,整个人都有点微微颤抖。他只是个生长在和平年代,奉公守法、安分守己的音乐生而已,长这么大,架都没打过几回,能不能别玩儿这么刺激啊?
领头那人见同伴受伤,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突然发出一声不明意味的指令。
陈宜清心里暗道不好。果然,所有黑衣人同时高举刀剑,从四个方向朝韩君孺扑过来,手下招式明显变得狠辣。显然,之前的交锋,这些人没真敢对世子使全力。
韩君孺身形灵动,剑法飘逸,一人一剑上下翻飞,简直能晃花人眼。但对方这些人显然也非等闲之辈,腾挪辗转、一招一式之间章法谨严,攻势凌厉。
起初,双方还能维持均势,但对方毕竟人多,随着时间推移,韩君孺渐渐左右支绌,逐渐落了下风。
陈宜清心急如焚,双眼紧紧追随着韩君孺移动,之前的慌乱和恐惧早已抛诸脑后,心里只剩紧张、担忧。眼见韩君孺腿踢左侧,剑扫前方,身后又有一人举剑直冲着他后心刺过去。
在剑光闪耀的一刹那,陈宜清脑子一片空白,再也没有了权衡利弊、计较得失的理智,身体先于意识,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扑到韩君孺身后。
身体被捅穿的瞬间,感觉很奇特,先是感受到一股诡异又鲜明的异物感,随之而来的才是剧痛和眩晕,自己有没有叫出声,他已经记不清了。韩君孺撕心裂肺的喊声倒是听清了,晕过去之前,他还在想,世子居然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韩君孺阵脚彻底紊乱,不顾一切回身抱住软软倒下去的陈宜清,目眦欲裂。随着“丁零当啷”几声脆响,几把刀剑交错着压在他颈间,令他再也动弹不得。
黑衣人手脚麻利将三个人捆好,嘴里塞上麻核,眼睛蒙上黑布,拿出随身带着的金疮药潦草帮着止了血、包扎了伤口,然后连推带抬将人弄到一处不知所在的房间里。
屋内脚步杂沓,人员往来奔忙,有人忙着治伤,有人忙着跑去汇报。片刻后,房门“吱呀”一声,屋里的声音霎时低了下去,所有黑衣人抱拳低头冲门口行礼。
新来那人也是一身黑衣,蒙了面,但身上衣料华贵,气势凌然,显然是更高级的头目。听完汇报,他沉声骂道:“一帮蠢货!让你们找点东西,居然把事情搞成这样,还无端牵扯上镇南王府!就问问你们,到底有几个脑袋几条命?”
之前的小头目低声道:“属下知罪。实在是……实在是世子他不顾性命,非要插手,手底下功夫又高,所以……那您看,现在该怎么办?”
“先捡要紧的办,马上搜身!”
“是!”
陈宜清被一阵剧痛激得清醒过来,感觉有许多只手伸到自己身上,东拉西扯,牵扯到右背下的伤口,疼得他差点背过气去。想出声反抗,发现嘴里塞了东西,眼睛上也蒙了黑布。
那些手上上下下,毫无顾忌,从发髻到鞋底,没放过一寸地方,将他全身上下细细搜了几遍。
细听动静,旁边还有郁南风发出的哼唧声,这人似乎也遭遇了搜身。只韩君孺无声无息,不知还在不在近旁。他心里暗惊,韩君孺身份尊贵,这些人不得已招惹了他,该不会……呸呸呸,陈宜清不敢再想,连忙唾弃自己乌鸦嘴。
搜了半天,对方一无所获。隐约听两个人低声交谈几句,陈宜清感觉嘴里一松,塞着的东西被拿掉了,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陈宜清,不想死的话,马上把你藏着的东西交出来。”
他活动了一下不太灵活的唇舌,哑着喉咙开口:“我不知道你们要找什么东西,阁下能否明示?”
对方冷嗤一声:“你倒奸猾,还想套话?人都半死不活了,就别在这儿装糊涂了,今儿回自己府里拿了什么,趁早交出来。不然,我们就只能从死人身上慢慢找了。”
陈宜清痛嘶一声,声音有气无力,但无比坦诚:“你们刚刚搜也搜过了,要……要有东西,还用问我?……才出了门就被你们请过来,想藏也来不及啊。关键是,我真不知道你们想找什么,让我怎么交?”
“煮熟的鸭子,嘴挺硬。不说实话,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苍天可鉴,我说的句句是实话!”陈宜清十分无奈。他受了伤,虽然能感觉到并没伤在致命处,但伤口感染不是闹着玩的,他也不想继续受皮肉之苦,更没那种充英雄好汉的爱好和必要,尤其不想连累韩君孺。真要找到了什么东西,这会儿早交出去了。
陈宜清忍着痛条分缕析,跟对方诚恳表达了以上意思。那人听完愣了一会儿,忍不住嗤笑道:“也是,我倒忘了,陈三少爷向来也不是个能吃苦的……既然你这儿没东西,那就委屈几位先在这里休息几天,等我们把东西找到了,就送你们回去。”
“头儿……真要放他们回去?那世子……”小头目低声发问。
那人压着嗓子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关于这位嘛……事关重大,还得请示上面,等明儿我觐见过上头那位之后再说。”
等那人出门走远了,另一个声音低声道:“哥,如果真把世子放回去,凭咱们的身形和武功路数,只怕……”
那小头目低低冷笑一声:“不是明儿才说嘛……万一今天夜里伤口恶化了……”
陈宜清心下一凉,世子受伤了!他听出来,那小头目怕得罪了韩君孺难逃干系,又怕被韩君孺认出自己真实身份,竟想制造意外杀人灭口。韩君孺,甚至可能也包括他自己,恐怕都等不到明天的处理了……
嘴里又被塞上东西,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落锁声之后,房间归于寂静。陈宜清呆呆躺在原地,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只能在脑子里不断盘桓这一天发生的事,内心痛悔不已。
先是皇后找他要某样东西,他和郁南风回陈府找东西未果,甫一出来便被抓来搜身。显然,这些人搜的,正是皇后口中提到的那样东西。如此着急,无非是想先下手为强。只不知这些人到底是晋王一派,还是太子一派?
只可惜了世子,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陈府门口,无端被自己牵连。当初抱大腿时,只是想借助对方势力图些方便罢了,从没想过会让这人受伤甚至有性命之忧,早知如此……
陈宜清心乱如麻,悔不该莽撞行动,许久才察觉一直萦绕鼻端的潮湿霉味之中,隐隐绰绰渗入一缕甜香。这香味来得突兀,由淡转浓,等他意识到危险,已浑身筋骨酥软、手脚麻痹,意识也随之陷入昏沉。
不知昏睡了多久,陈宜清缓缓醒转,轻轻睁开眼,发觉眼前已豁然开朗,蒙眼的黑布被人拿掉了。目之所及,是青灰色嶙峋的石壁,四周白雾缭绕,身下触手所及坚硬润泽,像是正躺在被打磨得极为光滑的玉石上。
他愣了愣,心道,这就算上了天堂?再伸手摸摸伤处,察觉那里被包裹得极为严密紧实,轻轻一触便有强烈的痛感。哦,看来还没死,死了不该有痛觉。
他左右转了转头,朝侧面看去,发现离自己躺的地方不远处有另一方青玉色石床,床上躺着一道身着黑衣的高大身影。眯眼朝对方脸上细细看去,浓眉高鼻,侧颜轮廓分明,正是他昏迷之前心里最为惦记的那人。
轻舒一口气,他盯着旁边的人看了半晌,发觉韩君孺脸色苍白,毫无生气,连眼睫毛都没有抖动分毫,顿时一阵心慌,忍不住想立刻起身过去看看。
稍稍一动,伤口剧烈疼痛起来,额头上顿时直冒冷汗。他咬牙忍痛,无论如何也得先过去弄清世子的状况。反正以他目前这种状态,自我感觉暂时应该死不了,那就先解决当下最关注最紧迫的问题。
脚还未触及地面,不防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女声:“还不躺下?又想作死?”
陈宜清身体一僵,缓缓回头,果然是许久不见的巫女站在身后。对方仍是上次那身装束,神色冷淡,眉目间隐隐带了一丝不悦。不知是不是陈宜清的错觉,对方像是比上次见面时又大了一两岁。
“是你救了我们?”
对方沉默一瞬,淡声道:“若不是你太过无用,又徒惹是非,我本不该插手。”
陈宜清不在意对方如何指责自己,只问自己最关心的:“多谢你!那世子……他还好吗?”
巫女抬眼朝他看过来,上次见面还恬淡无波的眸子里蕴了一丝怒色:“你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己用得是别人的身体?”
“呃……当然记得,这不都是拜你所赐么?”
巫女脸色一黑:“以韩君孺的功夫,你帮他挡剑,纯属自不量力,多此一举。若不是你既愚蠢又不懂珍惜这具身体,你们俩都不会受伤;若不是为救你乱了方寸,那些人岂能、又岂敢轻易伤到他?”
陈宜清低头沉默不语。对方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但当时那种情形,他哪有时间去思考,又哪有理智去做出判断?
“世子到底有没有事?”
“……他的伤并无大碍。现下用了我的药,五感尽失,暂时不会醒转,但也不会伤身。”
“为什么?”五感尽失什么的,听着就不像好话。
“你想让他听到我们的对话?”
“……哦,那倒没有。”陈宜清总算彻底放松下来,这时才想起自己还有另一个同伴,“郁南风呢?”
巫女不明意味地轻嗤一声:“他更没事,已经送回自己住处了。”
扫了安静躺着的韩君孺一眼,她对陈宜清道:“俗世之事,巫界本不该无端插手,否则,要付出巨大代价。我希望,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帮你。把你们带来这里,疗伤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有些话,必须跟你当面说清楚。”
陈宜清抬眼看向巫女,没留意到另一侧玉床上,一动不动躺着的人脸上的皮肤颜色其实微微有些变化,在苍白和潮红之间已经转了几个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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