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本相毕露

韩君孺心头剧震,情绪翻涌,但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默默躺着听身边两人交谈。

巫女说陈宜清“用得是别人的身体”,这话到底什么意思?而且,他分明没有丧失五感,除了不能动不能说,其他感官清晰无比。眼睛睁不开,听力变得尤其敏锐。那巫女对自己的药到底有什么效果应该心知肚明,为什么要欺骗陈宜清?

耳听得陈宜清再度开口:“什么话?”

“按当初的契约,只要你帮陈将军一家昭雪沉冤,就会如愿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回到自己真正的身体里;如果没能完成任务,你会永远留在这个世界。但是,如果你故意不完成任务,试图一直留在这边,等同于主动毁约,那么,你既不能呆在这里,也不能回原来的世界,你的灵魂将永远失去依托。”

巫女像刻意解释一般,前因后果说得明明白白。

陈宜清不禁纳闷:“我为什么要故意不完成任务?”

巫女淡淡瞟了韩君孺一眼,唇角噙了一抹嘲讽:“万一……你跟这里的某些人产生感情羁绊,想一直留在他身边呢?”

陈宜清面皮一红,沉默半晌后沉声道:“你想多了……读过话本么?读书的时候,自然会沉浸其中,与人物同悲共喜,一旦读完了,便会马上抽离。你会跟话本里的人物产生情感羁绊?你们这个世界,与我而言,就像一个话本里的世界,身在其间,自然对他……呃……有些感情,但我迟早要回自己的世界,怎么可能当真生出不该有的情愫?”

“是吗?那你为何从一开始便对他言听计从、百般示好,甚至不惜舍身替他挡剑?”

陈宜清冷笑:“这恐怕得问你自己吧!你把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人突然拽过来,一身重伤丢进监狱,扔下一个难度逆天的任务便飘然而去。如果我不攀附世子、不利用镇南王府的权势,还能活到今天么?如果世子……出了什么事,我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努力岂不白费?”

巫女露出满意的笑容:“若果真如此,那我无话可说。只要你遵守契约,好好完成任务。至于用什么手段、如何让别人死心塌地帮你做事,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我不会干涉。”

陈宜清沉默不语,巫女又道:“有这玉床疗伤,你们很快就能恢复。再过几天,便送你们回去。希望任务完成之前,我们不会再有机会见面。”

陈宜清心下莫名烦闷焦躁,负气的话冲口而出:“我也没兴趣再见你!”

三天后,巫女驾着马车送他们下山。山间浓雾弥漫,目不能视,小道崎岖,岔路无数。待穿过重重迷障,终于能看清前方,才发现马车已停在五云观附近的路口。

到了这儿,韩君孺所有感官才终于彻底恢复。静静躺了这些天,该想明白的,他都已经想明白了。

他站起身,一双幽黑的眸子直直盯着巫女:“多谢!敢问仙姑,为何要救我二人?”

巫女淡然一笑:“不必客气。很久以前,我跟陈公子有些渊源,不忍见你二人陷入困境,只好违例出手。我这一番苦心,希望世子能懂。”说这话时,她并没有看陈宜清,仿佛说得是与他全然无关的人和事。

韩君孺听懂了对方的暗示。这女人当着韩君孺的面,让陈宜清亲口揭开自己虚情假意利用他的底牌,无非是警告韩君孺不要再跟对方产生更深的情感羁绊,影响任务顺利完成。

这番苦心运作里,似乎也暗含了让他避免受骗的意思,原该生出感激之意才对。但韩君孺看着眼前这女人,却产生不了一丝正面情绪,盯视对方良久,终于淡淡开口:“如你所愿,我会留心。”

陈宜清茫然看了两人一眼,总觉得这番对话有些古怪,又想不出怪在哪里。

回府的路上,韩君孺缄口不语,陈宜清也不以为意。出事之前,他们之间已经是这种不尴不尬的状态,虽说今次经历了一番同生共死,但世子还没从以前的情绪里走出来,也不奇怪。

韩君孺表面平静,内里却心潮起伏,波涛翻涌。他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陈宜清”,心里涌起无数种念头,又都一闪而逝抓不住头绪。冷不丁,忽听身旁的人开口:“世子,那天……你安排的暗卫为何没出现?”

……他能说,那天听到暗卫回报,陈宜清和郁南风相携去了陈府,顿时心生不快,把人临时撤下,自己匆匆跑过去,打算亲自截人、算账……本以为凭自己一身功夫,护陈宜清周全应该不成问题……

静了片刻,他淡声道:“暗卫那天安排了别的事,只能我亲自去。”

“哦……那……咱们……还能像以前一样相处吗?”仗着出生入死患难一场,陈宜清的胆子飞速长了起来。

像以前一样……乖乖被你利用,不可生出别的心思,是这样吗?

韩君孺只觉讽刺,心底又忍不出萌生出一缕好奇,转过脸盯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仔细看。盯得陈宜清脖颈开始发红,他才垂下眼睫,低声道:“每天晚上,你还过来弹筝吧。”

陈宜清心头一跳,赶忙答应。

说起弹筝,韩君孺忍不住又露出嘲讽的笑意。当初这人信誓旦旦,说自己失忆,能弹筝靠得是肌肉记忆。如今看来,恐怕恰恰相反,肌肉记忆什么的,全是胡扯,反而是他在另一个世界的意识和记忆,大约都还清清楚楚、历历在目。

那些乐谱、符号、支架、21弦筝……还有那位许老师……那才是他的真实世界,自己这里,不过是他口中的话本……

韩君孺只觉胸口憋闷难忍。

陈宜清的欺瞒和利用,细究起来,都算事出有因,甚至可以说是自己上赶着让对方利用。如此匪夷所思、闻所未闻的事,谁又愿意主动告诉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如今自己知道了真相,却也无力怪罪对方。

他原以为,细水长流,耐心等待,终有一日,能水到渠成,真正打动对方,却不知这人从一开始,就一心只想着早日离开……

只是,作为话本里的人物,从此以后,该如何自处?是不是合该有不扰乱情节的自觉?是不是合该自觉被人利用?韩君孺心绪烦乱,想不明白。

二人先回了镇南王府。不用想,韩君孺和陈宜清失踪这些日子,整个镇南王府乃至宫里都被搅了个底朝天。皇帝亲自下令,派出无数军队四处查找。太后那里则被瞒得密不透风,如果被老人家知道最疼爱的孙子没了踪影,后果不堪设想。

面对问询,韩君孺淡定回应,说是遭山匪劫财,被抓到深山里迷了路,花了几天时间才走出来。镇南王看看二人还算齐整干净的衣服,点点头没再多问。

待回到世子别院,二人单独相对,韩君孺按下心头最大的疑问和困惑,先捡眼前要紧的事说:“搜身是怎么回事?那些人到底想找什么?”

陈宜清便将皇后召见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又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口:“那些人会是皇后和晋王那边派来的吗?可是,刚刚找过我就立刻采取行动,会不会太着急了?这样不是很容易被怀疑吗?会不会其实是太子那边的人……”

韩君孺沉吟道:“两边都有可能。太子那边当然怕你把东西交给皇后,不如先下手为强;而皇后那边,你并没有彻底松口答应将东西给她,反而自己悄悄回陈府去找。为免夜长梦多,徒生变数,也是趁早抢到手更好。”

顿了顿,韩君孺淡淡一笑:“至于你所说的太着急会被怀疑……你以为皇后会在意你的怀疑?只要东西能到手,你怀不怀疑,确不确定,又能奈她何?”

陈宜清心下一凛。是啊,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他的怀疑能值几斤几两?在皇后眼中,他跟一只蝼蚁又有什么两样?只不过因为握着某样重要东西,才能让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多看自己两眼罢了。

“可是……如此着急,似乎也没什么必要吧?”

“自陈将军离世,北边屡吃败仗,皇上极为震怒,下决心要找一位强有力的替代者,统帅他原来的部属,放手交出兵权,以遏制北海的势头。这位替代者到底出自哪方阵营,对双方角力至关重要。因双方势力拉扯不断,迟迟没能敲定人选,皇上已经十分不耐,所以……”

“所以,他们都想尽早给对方致命一击,以免这个位置落入敌方手中,成为后患?”

“是。”沉默片刻,韩君孺不抱希望地随口问道,“他们到底在找什么,你恐怕也毫无头绪吧?”

“也不是。我有一点思路。”

“哦?什么思路?”韩君孺颇感意外,转头看着身边人,心道,你都不是陈三公子本尊,脑袋里一空二白,能有什么思路?

“上次回陈府……回我家,孙伯说有人把所有能藏只言片字的地方都翻了个遍。这次搜身,他们搜的也多是衣袋、夹层、鞋底甚至发髻。所以,我觉得,那东西一定是写在纸上的,而且,不会是书本那么厚的东西,可能最多只有一两页纸,否则,怎么可能藏在鞋底或者头发里?”

原来是推理出来的思路……韩君孺点点头:“有些道理。只是,你……失忆了,就算知道是写在纸上的东西,偌大个将军府,找这么点东西,无异于大海捞针。”

“是。所以这件事恐怕急不来,只能慢慢寻找机会。对了,那天回府,我还知道了另一件事,也想一并禀告世子。”说完这句,陈宜清脸上露出一抹不自在。

“什么事?”看清陈宜清脸上的表情,韩君孺不禁有些好奇。

“我跟郁南风之间,根本不是他说的那种关系。”陈宜清把孙伯告诉自己的话原原本本跟韩君孺说了一遍。

世子脸上却没露出任何欣慰的神色。事到如今,是或不是又有什么要紧?即便有什么关系,也是跟以前那位真正的陈宜清。眼前这位,本来就跟谁都没关系,郁南风没有,谢知秋没有,韩君孺自己,也没有。

见韩君孺无动于衷,陈宜清有些无措:“世子……”难道,对方真的已经完全不在意自己跟其他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韩君孺蓦然回神,敷衍道:“挺好。既然如此,你便没什么道理帮他,要不要将他赶出去?”

“呃……那倒也不必,他暂时生活没有着落,留着也无妨,只要别制造麻烦,便随他去吧。世子以为如何?”

“我的意见很重要吗?”问完觉出不妥,又补上一句,“……他如今人在教坊,又没在我府里。”

“当然重要啊!如果世子不高兴,我也不会高兴。”一句话冲口而出,陈宜清后知后觉觉出几分肉麻,自己先红了脸。韩君孺却只淡淡一笑,并没有被取悦到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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