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昨天晚上的事件，村子里关于封勇家的二丫头是个小魔星，不好惹的言论甚嚣尘上。

封捷不在意这个，第二天早早拉着封敏去了奶奶家，看她妈今早那个表情就知道，她又要找自己唠嗑，封捷现在还不想跟她起冲突，在她的计划里她妈属于顽固派，需要长时间作战。

吃过饭，封老头去了桃林除草看桃，封胜君跟封敏坐在廊下写作业，封捷跟着在家收拾完屋子的奶奶去胡同里扯闲篇，她不想去的，但封老太担心她打扰姐姐们学习，硬把她带走的。

封捷自己一个人呆在树下看蚂蚁，拿了根树枝戳来戳去。

“邵英，你家二丫头可了不得啊，昨天骂任健还有封欣她妈骂得可狠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有些佩服地说。

邵英没说话，这事情早上封敏跟封胜君说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但二儿子都没管嘉嘉，也没提这个事，她也就不多说什么。

这时候一个跟邵英差不多年纪的老太太一脸嘲讽：“小丫头太厉害了，你不好好管教，回来嫁不出去的。”

邵英气到脸颊通红，但她一辈子和气，与人为善，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封捷听到这话，扔下树枝赶紧跑过来，趴在邵英的膝头，一脸天真：“二奶奶，你倒是嫁出去了，过的生活还不如猪狗呢，要是这样，我嫁不出去也挺好的吧。”

“你！”二奶奶噎住，想了半天强撑着反驳，“你嫁不出去你咋生孩子，没孩子你死了都没地埋，只能睡大街。”

封捷一手捂住嘴，矫揉造作地轻声嬉笑，笑声里满是嘲讽：“我要是生个像你儿子这样的孩子，我还不如直接死了呢，二奶奶您说您家是怎么教的，怎么能教出那么没人性的东西呢。”

邵英憋笑，轻轻拍了拍封捷的背，示意她差不多得了，自家小孙女从小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读个幼儿园进步有点惊人吧，她真怕把这老太太气撅过去。

封捷感受到邵英的力度，也不打算多说，只最后补了一句：“至于我睡不睡大街我不知道，二奶奶你睡大街的时候我倒是可以看见。”

二奶奶一拍袖子站起身，气呼呼地走了。

先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朝封捷竖了一个大拇指，面容慈祥：“嘉嘉，你是这个，女孩子就要厉害一点，才不会被人欺负。”

封捷嘿嘿一笑：“老奶奶，多谢您的夸奖。”

这时候一个衣着干净，面相很有福气的老太太说话了：“大姐，恁别带坏嘉嘉，女孩子太厉害也不好，不招男人稀罕。”

老奶奶翻了个白眼：“许花花，你别自己嫁了个好男人，就觉得全天下人跟你一样就能过得好，蠢货。”

许花花嘴角一撇，竟然就要落下泪，眼眶微红，妥妥一副小娇妻既视感。

封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好家伙，村里还有这么个人才，白莲小娇妻啊，真带感！

许花花看见封捷好奇的眼神，泪水有些尴尬地盈在眼眶里，最后深吸几口气，低头看向封捷寻求认同：“嘉嘉，三奶奶都是为了你好啊，可没有一点坏心思。你知道的吧？”

封捷连连点头，她对于这个时代的女性总是有一些包容，一般只要不是说话过分或者直接踩她雷点，她是很有闲情逸致跟她们聊聊的。

封捷拉过爷爷给她做的小板凳，一屁股坐在上面，两只手都搭在邵英的腿上，好奇发问：“三奶奶，你嫁人之后过得好吗？”

许花花连连点头，有些骄矜：“当然了，所以三奶奶才教你的......”

封捷打断她：“那你结婚之前知道自己会过得好吗？”封捷知道，她奶奶那个时期基本都是盲婚哑嫁，邵英当时16岁就嫁给了封常宝，也就是封捷的爷爷，结婚前他俩见都没见过，对方什么样，全凭媒婆一张嘴。

许花花语塞：“那肯定是不知道的啊。”

封捷微微一笑，一脸笃定：“所以婚姻是一场豪赌，而十赌九输，三奶奶你只不过运气好恰好赢了，可不能用个例去碰绝对哦。”

许花花摆摆手，有些不耐烦：“俺们不懂啥个例，啥绝对，俺只知道女孩子脾气要温柔些，才讨人喜欢。”

封捷叹了一口气，明知故问：“三奶奶，要讨谁喜欢啊？”

“讨家里人喜欢啊。”许花花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封捷感到一丝可悲。

封捷眼神复杂，有些语重心长地问：“三奶奶，你见过你哥哥，你弟弟需要讨别人喜欢吗？凭什么女孩子就要乖巧，要脾气温柔，才能讨家里人喜欢呢？”

“男孩子不用啊，他们要养家，脾气不能太好。”许花花毫无间隙地反驳，在她的认知里就是这样的。

“可你看看现在村里人，女人也可以养活自己，养家啊，也要工作啊，她的脾气怎么就必须好一点呢？”封捷拿周围实事举例。

许花花一时反应不过来，撂下一句：“一直都是这样的，你不听算了。”

封捷看着在这里坐着的五六个老太太，基本都是一脸不懂事的表情看着封捷，就连邵英也有着隐隐的不认同。

她知道在她们那个时代的认知里，女性是有一个模板的，她必须乖巧懂事，必须洗碗做饭，必须下地干活，必须孝顺爸妈，必须照顾弟妹，必须无怨无悔，必须只求付出不要回报。

封捷笑了笑，不顾邵英劝阻的眼神继续说：“奶奶们，一直是这样，不代表是对的啊。之前还一直是地主大行其是呢，那是对的吗？

你知道小时候你爸妈为什么要让你们乖巧懂事吗？因为他们不想对孩子操很多心，他们几句夸奖，你们就乖巧懂事可以照顾弟妹，这是养孩子吗？这是训狗！

你们别急着反驳，你们仔细想想，他们是不是只这样要求女孩，男孩有这种要求吗？你们哥哥需要跟你们干一样的活吗？别说工作，大家都一样大，能有什么工作可干？”

“那你也不能说训狗啊？也太难听了吧。”一个穿黑色对襟外套的老太太小声反驳。

封捷冷笑一声：“难听？他们能做我还不能说吗？你们现在是不是觉得家里老人去世，财产都留给哥哥弟弟是应该的，一旦哥哥弟弟有什么需求，你们是不是会掏干家底去帮他？嗯？训你们可比训狗价值高多了。”

刚刚那老太太理直气壮接话：“本来就是应该的啊，我都嫁出去了，而且那是我亲兄弟，有需求我还能不帮吗？”

封捷被气笑了：“你嫁出去你就不喊爹娘了？你嫁出去你爸妈有事你就不用分担医药费了？你逢年过节带东西回娘家，你兄弟带了吗？你承担着跟男性一样的责任，付出的比他们还多！凭什么给好处的时候就把你摒弃在外呢？

前几天村里办了一场丧事，我也去了，我坐在登记礼金的爷爷旁边，我就很好奇，为什么所谓“泼出去的水”的女儿跟所谓“传宗接代”的儿子，在承担成本的时候是均分，而收钱则是儿子们分呢？

我问旁边的爷爷，那个爷爷说‘都是这样的啊’，熟不熟悉？你们听到这肯定也觉得都是这样的，没什么不对，但事实上就是你爹娘死了还要算计你们一把，让你们能在贴补他们儿子一下。

别嫌我说话难听，是不是的你们自己好好想一想。

至于养儿子，我一直不太懂你们对于儿子的执念，你们嫁到别人家，你又不姓他们家的姓，他们的传宗接代跟你们有啥关系？

你们本来最应该理解女儿，站在女儿一边的，最后还是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要求出嫁的女儿补贴兄弟，要求她们生个儿子，将困住你们牢笼，代代传承。

你们爸妈对不起你们，你们又何曾对得起自己的女儿。”

封捷说完，眼神悲悯，她不知道她们听不听得懂她的话，又或者听懂了之后会不会明白有些东西不是理所应当的，要学会拒绝，会不会今后对于女儿的规训少一点，疼爱多一点。

她只希望告诉她们，有些事情不是你的错，你可以自由的做自己，所以请让你们的女儿也自由的做自己，而不是只能做乖巧懂事的人偶。

封捷的话经过口口相传，在村子里掀起滔天巨浪，听说的男人们统一都是对她指指点点，说她中邪了，胡言乱语，碰见封勇就让他多管教一下嘉嘉，不听话就多打几顿总能乖巧的。

封勇表面应承好好的，背地里翻了白眼，还不让嘉嘉说点实话了。

封勇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读过书虽然读到初中不读了，但该懂的道理他都懂，他知道自己作为男性承担了家里大部分的资源，他无力抵抗大环境，只能在姐姐妹妹们谁家里有事的时候，去帮一把，不管对方会不会放在心上。

封捷记得，前世王芹总是抱怨，封勇被叫去帮大姑家穿电线，结束了连顿饭人家都不留他，嫌弃他这个整天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弟弟丢脸。

封勇听到这话也只是笑笑，不放在心上。

他总是嬉皮笑脸，但也是唯一会把封捷的话放在心上，把她当成大人看的爸爸，所以封捷会选择他作为第一个攻破对象，结果也证明封捷成功了。

女人们反应则各不相同，在读书的女孩明里暗里帮封捷说话，其余的不管年龄段，有的支持，有的痛骂，有的沉默不语。

封捷统统笑着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