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东来顺的羊肉片讲究刀工,切肉时就需要一定的硬度,这就用到了土冰箱。
每年的八月十五,东来顺开始涮羊肉时,到东华门冰窖取回储藏的冰,把冰砸成拳头大小的块儿,铺在一个内层包上铁皮的大木箱的底上。
一层冰,一层荷叶,一层羊肉,再盖一层荷叶。
一来,经过低温压制,羊肉收缩,切出的肉片有型,二来,肉里残存的血水也渗出,相当于简易的排酸,自然好吃。
可惜现在不是冬天,没机会尝一尝。
韩梅找了一家小饭馆正儿八经地吃了一顿午饭,店主附送了一枚鸭蛋。
把外壳敲开,一支筷子戳进去,内外一夹,露出里面浅黄色的蛋黄。
“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乡咸鸭蛋,我实在瞧不上”,不知怎么,韩梅就忽然想起汪老的这句话。
曾经沧海难为水,说得真好啊。
午饭后韩梅就没再继续逛了,走了半天,还不知道有没有走了市场的一半。
找了一家水果店,打算买点水果去协和看望合生。
北京的水果店叫果局子,店铺门面是玻璃的。
韩梅进去买几个苹果,她自己不太会挑,就让伙计选几个好看的,橱窗里放上好几个大玻璃罐子,里面是红色的果子,有点像山楂。
“那是什么?”,韩梅问伙计。
伙计扫了一眼,“您是外地来的吧,那是炒红果,就是糖熬山楂,您要来点不?”
糖熬山楂?冰糖葫芦的液体版?那应该还挺好吃的。
“那就来一点吧。”
“那您要大瓶还是小瓶?”,伙计选好苹果会到柜台,拿出两个玻璃瓶子晃晃。
说是小瓶,其实也差不多有人的手掌那么高了。
“小瓶,额,装个半瓶就够了。”
伙计打开大玻璃罐子,用勺子在里面舀一些出来,糖浆浸没了山楂。
苹果用蒲包小心地包好,在蒲包上面放上印着店铺广告的浅粉色纸,再用纸绳打结做个提手。
韩梅接过,走出东安市场,往协和那边去。
先去门诊那边问下情况,得知她是来探望的,有个护士引路。
不过协和的门诊接待确实是有点冲击力,没有柜台,接待处是一张黑色长桌,背后是一扇大屏风。
全然中式的陈设搭配的是全然西式的医学,还真是,有点特别。
去到住院部见到合生,韩梅把手上提的水果放到旁边的桌子上,他恢复得不错,现在是完全清醒的状态,不过骨折了,暂时不能下床走动。
年轻人很拘谨,韩梅甚至能感觉到他的一点恐惧和瑟缩,韩梅就默不作声退开一点。
光站着是真有点尴尬,韩梅环视一下,“怎么没见到老人家?”
合生似乎有点窘迫,“爷爷他,也住院了,在另一个病房里。”
韩梅露出一点疑惑的神色,合生说,“爷爷有天晕倒了,医生说是糖尿病。”
糖尿病啊,这可真是麻烦了,没法根治,只能靠吃药控制血糖。
“好,那我去看看他。”
老人家的病房离合生的只隔了两个房间的距离,韩梅站在门口打算敲门,透过玻璃窗看见老人家正在收拾东西,身上换回了自己的衣服,病号服被扔在一边,正在往自己兜里揣钥匙这类零碎杂物。
病房是双人的,另一位病人睡着了。
老人家收拾完自己,鬼祟地四处张望一眼,韩梅靠墙退一步,他没看见。
确认病友是睡着的的,老人伸手去拉桌子下的抽屉,那是另一位病人的柜子!
韩梅皱眉,非常用力地敲门,“叩叩叩”,三下仍嫌不够,又敲三下。
老人被惊一下,立马缩回手,回身背手站着,微微弯腰,像是要缩成一团,另一位病人也又有转醒。
韩梅转动门把手进去,对老人说,“老人家,听说你住院了,我来看看你。”
老人脸上的惊恐和假笑堆在一起,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怪异表情,“不,不劳小姐费心。”
“您要出院了吗?”
“是,是啊。”
“哦,那,路上小心。”
老人在韩梅的目光下一步步挪出病房,两步一回头,踏出病房那一刻飞快地离开了。
韩梅心里涌起巨大的挣扎,不忍又叹息。
有名护士进来看到一边的病号服,问道,“病人呢?”
韩梅答,“他说他出院了”。
护士一急,“哎呀,哪来的出院啊,今天才换的治疗方案,药都还没拿呢”,赶紧跑出病房追人去了。
护士打电子铃去了,老人对楼房的构造不熟悉,肯定能追上。
韩梅跟着走出去,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善恶之间的界限在这一瞬间变得不分明。
“如眉”,有人小声喊了一句,是安眠。
“安眠?你轮转到住院部了?”
“是啊,你来看之前那个病人吗?”
“嗯。”
“哎,他们那家人好麻烦啊!”
“怎么?”
“那个老人偷别的病人的东西,还被护士捉住了,他跪下求我们不要报警,哭着哭着就晕了。”
韩梅心里不可抑制地升起一点恶人恶报的幸灾乐祸,又迅速被一种悲凉掩盖。
她不该高兴,却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悲伤。
“那是高医生吗?他好像找你”,韩梅看见高埗在远处站着,双手揣在兜里,靠着墙好像在等人。
安眠回头,高埗朝她招招手。
“那我先过去了,你回去路上小心。”
“好,我走了。”
韩梅走出住院楼是,老人被院方的人逮到,几个人围着他把他送去医院的社会服务部那边。
他看到了韩梅,露出一点怨愤的神色,韩梅回之以面无表情。
西斜的太阳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巷子里空无一人,也像是,孤独的热闹。
回到饭店继续翻译,一趟外出并未没有让她的心情变好,就连工作也变成一种心情的派遣。
顾徘之在临近考试前曾来告知她考试以及返回上海的日期,返程和来路是一样的。
此一去前途渺茫,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到北京。
韩梅仔仔细细盘算时间,又对照周边地图,订下几个一定要去的地点,又得到顾徘之的同意,可在天津稍事停留,终于可见那观音低眉,总算是心满意足。
剩下的工作已经不多,韩梅紧赶慢赶,在顾徘之考试的第一天把终稿定好。
最近在存稿,大家养养文吧
“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乡咸鸭蛋,我实在看不上”,这句话大家应该都很熟悉吧,被收录在中学语文课本里,汪曾祺的《高邮的鸭蛋》
读汪老的书是很早以前,我几乎不看他的小说,只看他的散文,大概每一两年就要重看一遍,却总是百看不厌的。
最近三联有一期周刊主题就是讲汪曾祺,文章里面提到了一句话,很多作家被人记住是因为重,但汪曾祺被记住,恰恰是因为轻。
我以前有一段时间很喜欢看伤痕文学,伤痕文学总会给人一种振聋发聩的感觉,那种疏离的文字背后是血腥又残酷的现实。
但汪曾琪的文字总是很轻的,就淡淡的,每一次读都觉得被治愈了。
不知道大家知不知道,汪曾祺的文学作品一开始是很边缘的,他的小说《受戒》曾经是地下读物,被发表的时候杂志特地为这篇作品背书。哪怕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了,他的文学也是小众的。
再经典的文学也是有寿命的,但我有时候会觉得汪老的作品能比沉重的文学走得更长久,他的散文里没有什么大道理,就只是生活,还有记录。
我总觉得和《长物志》有点像,可能许多年后当人们真正不再拥有当下的时候,就只能通过文字聊以慰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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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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