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倾泻而下，融化在黛青色的屋顶上，大杂院晾晒的衣物盖出一片阴影。
所有人都在专注地听才十岁的老五讲，他将陈父的神情模仿得惟妙惟肖。
“老大媳妇呀，等老三结婚的时候我和你妈打算多给二百块钱，再买块手表她不会做衣服缝纫机就算了，反正得过几年呢。”
“要是家里过得去再给她买辆自行车，老三稀罕那女士自行车也不知道多贵。我们就这一个女儿，你是长媳你别跟爹妈挑这个，抬头娶媳妇低头嫁女儿，手里有钱她有底气。”
“你们当大哥大嫂的有心到时候再给拿点钱。以后你那几个兄弟结婚就给他们分出去，让他们自己过日子，爹妈也不多管他们，你们帮爹妈多照顾照顾雁珺就行。”
“把她留在城里我和你妈的私心是让她嫁的近点，回家也方便，不放在身边我们也不放心。可不能让她下乡，下乡了再想回来就不容易了。”
“万一她再在乡下结婚这辈子爹妈还能看她几眼啊？你看那些下乡的离得远的几年都回不来一趟，离得近的一年也就回来一次，雁珺我可舍不得让她下乡，在身边等爹妈没了她还有你们照顾呢。”
众人屏住呼吸，又听陈老五说：“然后我妈说‘应该这样的’。”
等老五说完，老四扯了扯嘴角，冷哼一声，“爹、妈你们可真能算计啊”！
大家恍然大悟，看陈方山两口子的眼神都变了，他们夫妻俩竟然算计自家孩子到这种地步。
不由得令人深想，只是普通邻居的他们呢，算计起来是不是更无所顾忌了，一时间都对他们产生了忌惮。
老五继续说道：“不止一次，我都听到爹妈跟廖美凤念叨过等你结婚要多陪送点嫁妆，毕竟家里就一个女孩。”
陈老二失望极了：“你们为什么要这么算计雁珺，我都说了我去下乡，你们怎么就是容不下妹妹呢？”
陈老大眼神突然就暗淡下去，“爹妈，你们算计我，算计我们两口子？你们、你们，啊，为什么这么对我呀？”
二人同时开口质问父母。
老五说完，已经泛起哭腔，抬起袖口从眼角擦过。
这话乍一听一点问题都没有，谁听了不说陈雁珺命好摊上负责任的爹妈，为女儿打算这么多，也真是不容易。
老五当时听到爹妈说这些话，想着就算姐姐生病了，以后也有个好着落。
但把这些天的事儿放到一起想，原来都是爹妈早早布好的局，借刀杀人的手段罢了。
哪有什么真心！
邻居们想着：上嘴唇碰下嘴唇，老两口半副身家就给陈雁珺拿出去了，廖美凤把钱看得和命一样重，她还能忍得了？
嫉妒心一起，陈成山用话一挑拨再暗示下乡了那就回不来了，十个陈雁珺也留不下了。
实在不行廖美凤都能被刺激地铤而走险杀人。
好深的谋略啊，以前竟是半点没有看出来，还说陈老二老实是像他爹呢，都说陈成山是憨厚本分的老好人。
不要说外人了，连自家五个亲生孩子，一起生活相处了十几年都没有看出来。
尤其是陈雁珺这个身体里住着一个二十多岁灵魂的人，还比他们几个多了一辈子的人生经验，也没有发现陈成山和方爱丽的真实面目。
今天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陈雁珺心里也有了自己的打算，陈家她是不会再待下去了，只是不能这样走而已！
陈母看到陈父眉头拧成了疙瘩，“你们一个个是不是要造反，老五你把嘴给我闭上，小孩子你知道什么？”
陈雁珺“噗嗤”笑出声，“他不知道我知道啊，陈老大你真可怜，以后小心点，你爹妈啥样人你也知道了，他们再算计，你们可不要又蠢又笨了，要是看不清，多问问老五，才十岁就比你们聪明多了。”
挑拨离间谁不会呢！
今天她在陈老大心里扎上一根刺，也不仅仅是他，同时在场所有人的心里都扎上了这根刺陈，以后没有人会轻易相信陈成山和方爱丽了。
时间越久这根刺扎得越深。
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从此没有信任可言，只有互相猜忌了。
土崩瓦解的陈家，她倒要看看这对伪善的父母怎么收拾烂摊子。
陈老大梗着脖子，原来他自以为是的聪明不过是一场笑话，他是被自己爹妈算计的，猩红了眼抱着头蹲在地上。
廖美凤心疼地柔声安慰着。
却对陈雁珺语气不善道：“你不要搅和家了，你不过日子我们还得过日子呢，再闹下去对你也没有好处。”
老四摇头，“蠢货！”
“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蠢货，还不自知，以为自己能力挽狂澜拯救你嘴里的家，其实你就是老冬瓜成精，真拿自己当盘菜了！”他看着廖美凤有缸粗没缸高的五短身材，张嘴便是满满的恶意。
“你是什么呀，咱们家轮得到你指手画脚的呀，你以为你能当家作主啊，一个个吃着爹妈的喝着爹妈的，还说爹妈的不是，有你们这么当儿女的吗？”
陈雁珺对她刮目相看，蠢货突然间长脑子了，还挺令人吃惊的。
老五默默地从厨房又给她倒满了晾好的凉白开。
老四冷笑：“耗子心眼都长你们两口子身上了，血管里流的都是坏水吧，冷灶热烧也是让你学到了，快继续讨好你公公婆婆，下次再让他们算计你。”
下乡，留城，一份纺织厂的工作，尽显人性。
廖美凤像是想开了，突然就破罐子破摔，“反正我已经给陈雁珺报名去大西北建设兵团了，你们爱咋地咋地，要杀要剐随便你们，我们都死光了，她也得去，哼！”
陈老四攥着拳头，“你！”
廖美凤越说越解气：“你小巴掌小脸的，也不知道下乡后是不是得累断了腰，到时候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也没有他们几个照顾你了。”
“这一身子白皮都给你晒脱，大西北那地方听说还缺水，两条大辫子看你怎么洗，埋汰死了，想想就恶心人。”
陈雁珺听着二人，一个苏北方言，一个方言里硬要夹带普通话，吵得有来有往，她也不生气，彷佛廖美凤骂的不是自己。
陈父脸上的怒容早已敛起，“老三，你到底想怎么样吧？”
没有耐心的人会失去主动性。
陈雁珺也不想再和他们浪费时间了，等到了一家之主陈成山说话，主动权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她才缓缓开口，将昨天在吴阿姨家听到的事情完整复述一遍。
——
昨日下午
吴阿姨虽然脸上有所犹豫，但还是说：“雁珺呀，我听我家姑娘回来说，知青办要安排一批青年去建设兵团，你也知道，那种地方环境苦，条件差，没几个人想去。”
她当然知道现在的大西北什么样子，到处都是戈壁滩，风沙漫天，干旱缺水，几十里地看不到人家都是常事，真正的人烟罕至。
至于建设兵团，就是要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建设边疆。
她不行，身体不行，心理上也不行，她不能去。
然后吴阿姨又说：“余干事，就是你打听到的，她丈夫的领导家的孩子就报名了，家里当然不同意了，但是名字已经报上去了，改也能改，只是对领导来说名声不好听。”
“她那个人，你也了解过了，最会替领导们分忧了，就说安排个别的孩子去建设兵团，人数不变，把名字改掉，这样通过余干事操作一下，名声好听，孩子也留住了。”
后来的事就简单多了，廖美凤和陈老大商量的确实是给陈老二报名下乡，但是这么多天陈父陈母的布局暗示，让她在临门一脚的时候改变了想法。
又恰好碰到了正为难的余干事，两个人一合计，廖美凤就把陈雁珺的名字填到了支援边疆的名单上。
余干事和她丈夫领导家两下里都许给了廖美凤不少好处。
她心里一点愧疚都没有，既解决了她讨厌的小姑子，又拿到了这么多好东西，而且还有临时工的工作。
简直是一举三得！她洋洋得意。
听完陈雁珺说的话，廖美凤嘴唇不自然颤抖，“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蠢货终归是蠢货，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余干事想讨好领导，难道别人就坐等着他们一家升官发财？
谁没有私心呢？
吴阿姨都想报复当年她抢了自己的升职呢！更何况那些现在坐在位子上的人？
陈雁珺放下翘起来的二郎腿，把两条腿互换上下位置。
“爹，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呢？”
他们不都说是好心吗？现在知道了陈老大两口子拿亲妹妹换好处，还能有脸说出是好心这种话了吗？
“爹，你觉得陈老大这种行为可不可耻，想要算计二哥，又算计我，和他小时候要把二哥推下运河淹死的行为有什么两样吗？”
廖美凤从炕上下来就去够陈雁珺的脸，“我让你说，让你说，陈雁珺你不把我们家作散了你是不能善罢甘休啊，今天我就不要命了，我先弄死你，啊！”
陈老二过来挡在自己妹妹前面，一把推开廖美凤：“滚。”
陈老大接住媳妇，“老二，你怎么对你大嫂对手呢？”
赵婶子从窗户探进来脑袋：“胡搅蛮缠，她不去打雁珺，老二能推她，豺狼虎豹，没有个好东西。”
对着陈雁珺和陈老二说，“你们几个小的不算啊！”
外面的人议论纷纷，陈成山知道今天是丢尽了脸面。
陈母：“老三你去下乡吧，我生你养你一场，不欠你的，你走吧，不要搅和我们家了。”
生养就是恩，天大的恩，可是也不是孩子自己要出生的啊？
陈雁珺无话可说。
陈父道：“你说你要怎么办吧？”陈雁珺这个孩子是个心狠的，恩情是束缚不住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