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日轮悄然沉坠三分,房里的日光隐没窗前,青石板上也投下晃动的碎影。
陈雁珺淡淡地说出:“解决问题,明天晚上我要看到结果,别耍花招,我会盯着你们的。” 她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做插眼状。
“要是还算计我,那就真的同归于尽吧!嘘,不要讲条件。”
该说的都说完了,能做的也做了,她彻底揭穿陈父陈母和陈老大两口子的阴谋诡计。
现在看到两个小的她都讨厌,恨屋及乌吧。
廖美凤昨天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颓败,她以为再也不用忍陈雁珺这个小姑子了。
“陈雁珺你不得好死!” 来自原主亲妈的问候。
陈雁珺毫不在意地道:“留着点力气,以后说这句话的日子多着呢,别急这一时半会儿的,先想想怎么解决问题吧。”
她拎着凳脚儿的旧布鞋走到陈父旁边,耳语道:“陈成山你们一家子汲汲营营的一切我都会毁掉它,你在意什么我就让你失去什么。”
然后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走出去了。
陈雁珺的字典里没有以德报怨,只有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这事完了?陈家的热闹就看完了?
陈母问:“那个冤孽和你说什么?”
“没说啥!”陈父猛然间不寒而栗,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陈成山本不在意陈雁珺,今天唯一失了分寸的时候是听到老五说的话。
那些话触碰到了他内心最肮脏的角落,却被小儿子掀开一角儿。
而此刻他才发现,陈雁珺窥探到了他藏起的不为人知的恶意、算计和阴险。
那些未尽之言,她居然……
她比自己还要深谙人性。
陈成山伪装的信念轰然崩塌。
此时也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了。
陈雁珺回到后屋穿上那双鞋面只剩下大半部分交叉带的二手塑料拖鞋,再舀了一瓢水进盆,打了两圈香皂洗干净脸和手,回头拿起二哥买的桂花糕走出门。
“解放区的天儿是明朗的天儿
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民主政府爱人民呀
**的恩情说不完
……”
哼着歌拎着桂花糕,她向东边的严家走去,“冯姨我坐会啊。”
严家两间房前面接了个凉棚,平时谁出来躲个阳光都爱往那去,冯姨给放了两个竹编的小椅子,中间还有个竹编桌儿。
陈雁珺悠哉悠哉地靠在竹椅上,闭着眼睛,嘴里吃着桂花糕,冯姨还贴心地给倒了杯水。
她有些心疼这孩子,就是重男轻女的家庭,女孩子要下乡也得给准备东西呀。
方爱丽没有给准备东西不说,还把孩子算计去了大西北。
谁听了都胆寒,虎毒还不食子呢!
严家在大杂院儿里条件更好,两个儿子,都结婚了,老大分了房和媳妇孩子出去住了,老二住在家里。
冯姨没有工作,平时都在家看孙子,见陈雁珺见得也多。
陈严两家靠两边,坐北朝南的房子,整个院都没厢房。
严家靠墙在最东边,隔壁是刘哥家,单一间房,小两口结婚两年有个一岁的儿子,再往西是钱大妈家一间半,两儿一女,小儿子和女儿都下乡了。
四排房的院子,一排七间,住了十五户。多子多福的年代就前院李素萍家人少,房子够住。
陈家是两间半的房子,东屋稍大点是爹妈住的,有时候带着两个孙子。
西屋是陈老大一家住的,中间是厨房。
西屋和厨房的后面小部分又隔出来当后屋,兄弟三个住后屋西侧,陈雁珺住后屋东侧,晚上睡觉的时候,中间拉上帘子。
在后墙上给后屋开了个窗子,也能亮堂点儿,陈雁珺以前就是从那个窗户往外看天儿的。
——
八月末的黄昏,陈雁珺本应无忧无虑地盖着夏凉被,躺在床上感受松花江面吹过的穿堂风。
抓住夏天的尾巴,还会闻到夜市烧烤摊飘上来的烟熏孜然味。
然而现在七十年代的她只能窝在竹椅上清清静静地待着。
那个世界她回不去,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她也不能在这个世界继续做一个冷眼旁观者。
上辈子父母都是体制内的,她是独生女,日子平淡又美好。
但两人生活习惯完全不同,婚后第七年矛盾大爆发。
他们秉持着科学养孩子的想法,从来不在她面前争吵。
她六岁后时常在家里面对两张冷脸,却没见过他们吵架,她常常怀疑两个人约好了出去吵。
在她十四岁那年父母离婚了,但他们依然疼爱她。
只是婚姻那张纸的束缚一解除,两个人开始无所顾忌的争吵,从此她就过上了鸡飞狗跳的日子。
她平时跟着妈妈生活多一点,在每次交接她的时候就是吵架的好时机,陈雁珺觉得接她不重要,吵架才重要。
两人谁都没有新的感情生活,日子就在每次争吵中消磨。
她十八岁那年高中毕业,刚确定了在哈市读大学,父母就在学校附近全款给她买了一套二百多平的大平层。
躺平和啃老,她过得心安理得。
毕竟她是贴心的小棉袄,看过京市的房价后,她就决定不为难父母了。
选择在本地读大学,在哈市住着大平层,躺平的生活太幸福了。
哎,上辈子好像只是一段前尘往事,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把记忆里的过去拽出来回忆回忆。
一朝穿越,一切都变了。
完全陌生的时代,落后的生活条件,甚至于她没有翻开一本红楼的自由。
一九六七年,二十岁的灵魂穿到十一岁的身体里。
习惯了现代化生活的人在六七十年代过连饭都吃不饱的生活,开放的思想和封建落后的重男轻女思想的碰撞可想而知。
她相信这个时代的伟大,人民淳朴,工人阶级无私奉献,党领导下人人平等,红色思想浓厚。
但是让她在这个时代做一粒沙、一块砖、一棵白杨树,她从未想过。
陈雁珺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穿越了,上辈子遇到的最大的难题是怎么解决父母一碰面就吵的不可开交的问题。
她像是流落到这个时代的流浪汉,孤独、游离、无法融入,绝望的只能在心里歇斯底里的呐喊。
她看得出来二哥、老四和老五是真心为她着想的。
二哥才是这个家的“大哥”,一直照顾他们几个。
也是全靠老四她才能挺过来,是老四每天想尽办法逗她开心,和老四在一起玩很快乐。
他们不懂她与这个世界的割裂,只是希望自己的姐姐或妹妹快乐而已。
因为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生活,就一直在逃避现实。
但是这两天陈雁珺突然明白一个道理:人只要不是立刻就死亡,还是要生活的,会遇到麻烦,也要解决麻烦。
——
大杂院儿的孩子们已经从育红班一股脑儿涌回来围在大院门口叽叽喳喳。
“雁珺姐姐你来跟我们一起玩啊。”冯姨家六岁的小孙子拉着另一个竹椅拿着大蒲扇坐在她身边讨好地扇着风。
小桌上还剩下四块桂花糕,“叫雁珺姑姑,拿去和我家老四老五分吧。”
“谢谢雁珺姐姐。”拿着桂花糕一溜烟儿就跑了。
“小五哥哥,你出来,我找你有事。”
孩子们玩闹儿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陈雁珺出了院子,往北走到运河边上。
——
陈家
今天着实给兄弟三人的人生重重上了一课。
陈老四的头发让他自己揉成了鸡窝,老五紧紧拽着老二的衣角儿,唯独陈老二还能稳下心神,但心里也不好受。
即使他们昨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今天早上会被父母支走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到了真正面对的时候,真相还是太残忍了。
几乎是否定了他们前面十几年的过往,打破固有记忆重塑一个新的三观,接受原来自己的父母是这么自私自利的人。
连陈老大都想再问他爹妈一句:陈雁珺说的是不是真的?
但是无论答案是什么,他都不会满意。
他得不到答案,也得不到安宁,从此爹妈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他都要细细揣摩,父母飘过一个眼神都令他草木皆兵。
信任的裂隙愈来愈大。
他见不得他们四个感情好,他也以为老二、老三和老四一定会为了工作将对方恨之入骨。
没有想到却是自己埋怨上了父母,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恨意。
“妈妈,妈妈,饿了,要喝香香。”大宝伸手拽住廖美凤衣服的下摆。
陈老四听见就生气:“缺德缺到根儿了,麦乳精你儿子喝着不烫嘴吗,大白兔奶糖也别噎着你儿子!”
廖美凤:“老四你说话不要那么损,怎么说他也是你侄子,你看着长大的,你怎么张得开嘴说孩子?”
“呵,以后他们就不是我侄子了。”
陈老四又骂一句,“蠢货就是学不会闭嘴。”
廖美凤张嘴的动作被陈母一个眼神吓回去了。
陈家东屋重新恢复了安静,两个小孙子也只是咕噜噜转着眼珠子看看父母,又看看爷奶。
在后来的几年里这样的场面成了陈家的日常,相对无言。
廖美凤还是忍不住问:“爹妈这事现在怎么办啊?”
陈雁珺跟成了精似的,什么都知道,还让她去解决,那她不就得罪余干事了嘛!
陈母没理她,反而斜了老二一眼,“老二,你真让我失望!”手指在炕桌的桌面上轻叩两声,“你一向老实,别跟他俩学歪了。”
陈老二感觉自己和爹妈没有办法沟通,他们变得面目全非,“我没和谁学,要是学也是跟你和爹学的。”
他妈在自己没有理的时候就用父母的身份压人,把他们当成三岁小孩糊弄,或者强词夺理抓着老四一句话做文章,再往别的事儿上扯,而且家里还不让人说话。
陈母:“老二,你这是怎么了,我是你妈,我能害你吗?”她看着这个最像自己的二儿子满脸不可置信。
“那可不一定。”陈老四冷笑。
“因为你们陷我于不仁不义,我现在都愧对我的弟弟妹妹。你们作为父母,做事不公正,就是在挑拨我们的关系,我们兄妹还怎么相处?更不要说你和爹干的那些事了。”陈老二实话实说。
也许他下乡了在日子过得苦的时候会后悔,但是现在他只想保护好自己的弟弟妹妹。
他比雁珺年龄大,还是个男人。
让他留在城里,雁珺下乡,他做不到。
夏天刚毕业的时候他就说他报名下乡,爹妈非说等等看能不能给他找个工作,到时候兄妹两个就都不用下乡了。
其实他们早就决定让雁珺下乡,所谓的找工作只是知道自己和老四不会同意, 说出来拖延时间的借口。
现在临近下乡他们笃定自己改变不了什么。
陈母还想说些什么,被陈父拦住了。
外面看热闹的邻居也开始散了,大家都唏嘘不已,以前老陈家条件好,孩子个顶个的懂事儿,谁不羡慕呢?现在,不过才两天,就闹的沸反盈天。
也是陈成山两口子不做人。
很多年后,小弟陈国好还能想起那天,明媚的日头落下,夕阳点缀半抹红晕,明明八月的天,他却感觉房子里阴冷阴冷的。
他内心翻腾起的愤怒无处释放,一声“小五哥哥” 解救了他。
从那天起家里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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