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差错

“你跟我说过那些话后,我也想了很多。”

言止睁开眼,延伸着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身躯。

余星泽望着渺无边际的天,手中摩挲着浸润在阳光中的簪子,盘坐在微风中,散落的长发随风飘动着,她本就偏棕的发色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橘红色。

她仿佛一直处于这永恒的天地间,从未离去过。

言止也不在意余星泽是否回应,自顾自地说起来,“我想试着炼出自己的原质。”

言止注视着余星泽的背影,等待她的回答。

她竟不知不觉地将余星泽视作了经验丰富的前辈。

余星泽沉默良久,开口说道:“晋升凌境对灵力的要求很高,甚至可以说,炼原质比存灵力简单多了。”

她转过身面对言止,那双如湖面般平静的双眸此刻饱含着惋惜。

但那又如何,当太阳落入地平线,寒冷的夜晚便到来了。

“其实你自己心里明白,毕竟没有人会自愿走灵力这条路。”

是啊,怎么会有人甘愿忍受他人冷眼,怎么会有人日复一日地将自己推往死亡的边缘,怎么会有人执着于缥缈无期的目的地,愚蠢到连放弃都忘了……

“如果你最擅长,最常用的东西没能成为你的原质,那你就该明白,这条路走不通。”

既然已经走过布满荆棘的泥泞的路,为何还要再回头走一遍?

徒增伤痛。

“那路宗主?”

言止说出这句话后立马就后悔了。

她难道在期待余星泽说出路昭熤没天赋这句话吗?拉低别人来慰藉自己,她何时是这样的人了。

余星泽压根就没想到这一层,只当言止是好奇路昭熤的原质。

“路昭熤有点天赋,但不多,她的原质是她常用的一种工具。”

余星泽还记得路昭熤说过她一直在用游标卡尺防身,是种比较便捷的防狼工具。

但是她对游标卡尺的开发并非是普通人所能悟到的。

“我还能迈入下一个境界吗?”

她终于问出了困了她许久的问题,她无法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只能走到这。

她不为了得道升仙,权力和金钱,她只想为自己争口气,想要过得好一些。

余星泽躲开言止炽热的目光,她知道,就算她撒谎了,言止也会义无反顾地为了那微弱的可能拼尽全力。

她的天赋就是努力和毅力,她就是在一次次恍若自欺欺人的自我鼓励下坚持到现在的。

“相信路昭熤,她会帮你找到最适合你的武器的,”余星泽实在不愿意欺骗她,“届时,我会教你开辟灵源。”

方圆缓缓下降,扯下漫长无尽的夜幕。

言止怅然若失地走下方圆,在与她们同行的女子的协助下背起睡去的余星泽。

她们寻到一块空地,将余星泽安置好。

言止燃起一堆柴火,在明灭的火光中沉思。

以至于空幽惆怅的箫声在静夜流转了许久她才发觉,这乐声或许是在安慰她。

言止转头看向端坐在一旁的女子,透彻明亮的箫从她手中消失,“缘槐安。”

“言止。”

两人交换了姓名后,缘槐安若有所思地盯着跃动的火,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安慰她,“其实你不用担心原质的问题,据我所知,离尘宗之前做出了比原质更加适配修士的人造原质。”

“路宗主……”

“她该为你负责,如果她要利用你为宗门博得一个好名次的话,”缘槐安随意地将头上的草绳扯下,将草绳轻轻地系回言止的手上,打了个漂亮的结,“而且你的同伴不也会帮助你吗?她看上去很厉害。”

言止低头,恍惚间想起小妹珍视许久的头绳——朱红色的长绳两端系着小巧的白色鹅卵石。

白色小花在密密麻麻的闪着光的石头滩上摇曳,小妹赤脚在溪流中抓虾,抓住了却又放下,最后只舍得带两颗石头回去。

言止重新将视线拉回手腕上枯黄的草绳,松松垮垮地搭在她宽大的手骨上,如过去一样,母亲瘦削的手握着她,最后和滚烫的泪一起滑落。

那时,小妹靠在她肩头,一无所知。

肩头传来重量,言止从回忆中抽身,缘槐安的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隐约有向火堆倾倒的趋势 。

言止立马扶住她,下意识叹了口气,倘若小妹还活着,此时或许也有这么大了。

寂静的夜晚总是不厌其烦地勾起人心底的思念,让现实与幻想交叠,不断折磨紧绷已久的理智。

再次在晨曦中启程,刚坐上方圆,言止便开始冥想,和往常一样,用最笨拙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

缘槐安面无表情地坐在方圆边缘,衣摆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她觉得有些聒噪便唤出一支箫,却只是握在手中没有吹响。

一道细痕凭空出现在她的虎口处,向外渗着一串血珠。

缘槐安抬头疑惑地扫视余星泽和言止。

余星泽盘坐在方圆中央,从未睁眼。

言止像是进入了忘我的状态。

缘槐安动了动手,略微举起玉箫,一颗石子落在她身边。

“你若是敢吹你的箫,我就把你丢下去。”

余星泽冷冰冰地说着,没有转头看她。

缘槐安收回悬在空中的腿,柔声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这风声有点吵。”

余星泽不理会她的示弱,依旧没给她好脸色,“那就把听觉封上,你们宗门这都没教吗?”

“在下貌似从未与你结过仇吧?”

箫从她手中消失,失了乐趣,她颓废地躺下,手上伤口已消失,无一点痕迹。

“你和于沨淮有仇?”缘槐安斜睨着关注余星泽的表情变化,“你是她的手下败将?”

没得到余星泽的回应她也不恼,继续说着话。

“你与我师傅之间的事可不能迁怒我啊,你要拿什么赔我的玉哨呢?”

“可是我对你不感兴趣,不然我可以原谅你的。”

缘槐安讥讽似的说出这些话,毕竟无聊了就只能自己找乐子了,眼前这个人倒是有点意思,就是古板了些。

玉哨没了对她来说是有些棘手的,她又得费力去找新的凭借了。

此人将她带走可要为她负责啊,不然她就只好找机会溜回去了。

余星泽睁开眼,瞧见不远处有一棵生于崖壁处的苍蓝色的树,她推了推言止,把她从冥想中唤醒,调整好方圆的方向,准备俯冲。

众人只觉周边事物飞快消逝,片刻后方圆稳稳悬空在地面上。

落叶铺满了瀑布下方的水池,密密的,让人看不见下方湍急的水流,粗壮高大的树干下不知何时修了一座凉亭,静待来访者。

一人身着黑衣端坐在亭中,也许她正在冥想以至于没有察觉到三人一废物的到来。

缘槐安刚从梦中醒来,搞清形势后迅速跳下了方圆,故作嫌弃地拂了拂衣袖。

余星泽径直走向因为落叶而同样泛着蓝色的水潭,她蹲下拨开水面上的树叶,将马上要变成干尸的幻心云粗暴地摁进水里,让它适应与过去大相径庭的生存环境。

她察觉幻心云开始搏动和反抗后放开了手。

“路昭熤,你看好这只畜生,等我回来,我必须要看到它生龙活虎的样子。”

亭中黑衣人不满她发号施令的语气,站起身,不悦地瞪着她。

“这个女人是于沨淮的徒弟,就交给你了。”

果真如缘槐安所想,余星泽和于沨淮有过交集,是那位吗?

缘槐安暗戳戳地打量余星泽,这人没有其他特别的地方,有可能是吗?

路昭熤听到缘槐安的身份后立马换上谄媚的笑,“舟车劳顿,你要不休息几天呢?”

余星泽无语道:“你想死吗?”

“哈哈,当然不想,”路昭熤牵起缘槐安的手,“欢迎加入我们哈。”

“我没说——过,”缘槐安在余星泽和路昭熤的死亡凝视下勉强说完这句话,然后立马改口,“这是在下的荣幸。”

“那可太好了,”路昭熤牵着她到亭子里,招呼她先坐着。

路昭熤不知道余星泽是怎么弄到于沨淮传闻中的爱徒的,甚至没结契,这不明摆着等她们来抢吗,那她就不客气了。

如果于沨淮知道,她的人变成文理不分宗的了,她的表情会多令人愉悦呢?

路昭熤望着余星泽踏上方圆的背影,她准备关心一下这位功臣,“真不留会儿?”

余星泽站在方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见她一脸认真的样子,余星泽回予一个得意嘲讽的笑,“你可没时间跟我厮混,做点正经事吧,路宗主。”

路昭熤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莫要再生韩落秋的气了,你这一来一往不就是报复我吗?毕竟和醉月楼签了甲契的是我。

“那你准备怎么报复韩落秋呢?”

“我哪敢报复你们,”余星泽向呆站着的言止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等下就走。

“你别甩锅给韩落秋了,怀疑我的是你,与她何干?”

余星泽打了个响指,方圆出现在言止面前,她轻轻一跃,落在方圆上,俯视仍无动作的言止。

言止汗颜,乖巧坐好,她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只是现在没她说话的份。

她有些担忧地看着路昭熤转身的背影。

只见路昭熤从亭子的角落里拿出一个匣子。

“言止!接着。”

路昭熤将铁匣子抛向言止,言止下意识接住,飘浮在半空的方圆猝不及防地向下一沉,余星泽回头瞪了眼路昭熤,随后扬长而去。

“只要不闹到你面前就不用被报复吗?”

路昭熤喃喃道。

“什么?”

缘槐安听到些音调,下意识开口问。

“没什么,我们走吧,回内门。”

路昭熤召出度天,载着缘槐安向高山飞去。

缘槐安若有所思地看着下方错落有致的街道房屋。

余星泽和路昭熤闹别扭了吧,文理不分内部看上去没那么稳定。

宗门里修为高的人心生间隙不是件好事,这未必是个好居所。

路昭熤回到她好几天没待过的私人会客室。

她跟无头苍蝇似的翻箱倒柜,总算是找到了能用的纸笔。

缘槐安安静地坐在她木质长椅上,瞳孔逐渐涣散,不一会儿竟直接脸朝下垂直砸在了木桌上,发出“梆”的撞击声,听起来很痛。

这声巨响吓得路昭熤心跳一停,写字的手一颤,又白费了一张纸。

路昭熤小心翼翼地推了推缘槐安,而对方没任何反应,除了没死,其他都像死了一样。

不是,这也能睡着?!这也太厉害了吧,这种睡眠速度给我好吗?

路昭熤趁着这个时间跑去韩落秋的办公室偷了几张草拟好了的入宗契约。

她早就忘了契约的格式是什么了。

“韩落秋竟然不在办公室,太好了。”

路昭熤美滋滋地想着。

自从那天晚上韩落秋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话后,她俩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格外微妙了,像是不断发酵的面团。

路昭熤跨过门槛,看见缘槐安正皱着眉揉捏鼻梁。

缘槐安额头红了一块,有些滑稽。

路昭熤带着笑意打招呼:“你醒啦,我拿来契约了,准备签字吧。”

“我又晕过去了?”缘槐安小声嘀咕着,随手接过路昭熤递来的纸,浏览完所有条目后,她补充道:“我要你们帮我解决我灵体的问题。”

“这你不用担心,凡是我们宗门的修士,我们都会尽心尽力帮你,我们是一个有爱的大家庭啊。”

缘槐安没在意后半句只有骗子才会说的话。

她扫了眼桌面,没见着笔,只看到几根内嵌黑色碳条的小木条。

这是笔?

缘槐安心存疑惑,到底是没去拿那些陌生的木条。

幸好路昭熤注意到了她的无措,“抱歉,我给你找找你能用的笔。”

缘槐安指着那一堆木条,“这些能用吗?”

路昭熤看了眼那些铅笔,两眼放光,“你识货啊,会用就用呗,客气什么,也省得我去找毛笔了。”

“我不会用,”缘槐安一本正经道,“但你桌上只有白纸,没有书写工具说不过去。”

她不明白路昭熤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反应,难道这些木条有奇效?

路昭熤缓缓收回去拿铅笔的手,转头看向她,“那你要试试吗?”

缘槐安点了点头,然后就能看到一个女人用极其诡异的握笔姿势,使用学龄儿童擅长的铅笔。

缘槐安写下一个歪七扭八的名字。

于两人沉默的注视中,白纸上的名字金光一闪,随后陷入沉寂。

这是契约无效,不起作用的表现。

“要不我再试一遍?”

缘槐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再次签下自己的名字,如此反复,等到太阳落山,等到缘槐安已经能以正确的姿势使用铅笔,等到海枯石烂,冬去春来,缘槐安仍未成功订立契约。

“其实你才是余星泽给我的报复吧?”

路昭熤瘫坐在椅子上,仰天长啸。

两人早已放弃结契,缘槐安开口解释,“你只要解决我灵体的问题,我想这个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怎么说?”

“我的灵体常常会离开身体使我陷入昏迷,即使是平常,灵体也不会完全寄居在身体中,所以你的契约无法选中我的灵体。”

“有意思,也就是说,无论何时何地你都有可能晕倒对吗?”

“对。”

“那你平时生活也太不方便了吧,有点难搞。”

“那我回去了。”缘槐安平静地说。

“于沨淮有方法干预对吗?”

路昭熤想于沨淮既然愿意留下这个奇葩,那她一定有办法,这样路昭熤说不定能借鉴借鉴。

“她以玉哨为媒介,将我的灵体与她的灵力捆绑在一起,但是这也只能减少我昏迷的频率罢了,不过,玉哨已经被余星泽摔了。”

“最近醉月楼很忙,她没空照顾我,把我关起来了。

“我逃出来后遇到了余星泽她们。”

路昭熤直起身子,长吁一口气,向韩落秋传讯。

“这边来了个新人,你带她到一层的宿舍里休息吧。”

“好的。”

没一会韩落秋便到了门口,不过她没进去,也没看向屋内。

缘槐安跟在韩落秋身后,回头深深地看了眼路昭熤。

路昭熤心累地抚摸着自己的度天,满脸沧桑道:“这次又要闭关几天了呢?”

于沨淮用玉哨,她就用令牌。

经过几天相处和研究,路昭熤准备开工。

她拿出一张写着字的纸,思考要用什么材料给缘槐安打造一个专属于她令牌。

当然外形还是要沿用宗门里统一的令牌,那可是她的倾心之作——一支毛笔穿过等边三角形的中垂线,这多有艺术感啊,甚至还做了本土化处理(毛笔)呢。

玉哨被余星泽摔碎了,于沨淮也就定位不到缘槐安了,看来不会替别人做嫁衣。

缘槐安已经出走好几天了,虽说醉月楼要筹备聚星集会,但也不会忙到不去探望自己的徒弟吧?

“于沨淮放弃了缘槐安。”

缘槐安在修炼上很有天赋,这是于沨淮关着她不放手的原因,但是她无法帮助缘槐安。

缘槐安放弃了于沨淮。

缘槐安的存在似乎被天道抹去了似的,无法和别人签订契约,可以随意在针对她以外的结界中穿梭且不被感知,这是她能成功出逃的利器。

可特殊的体质使她一天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处于昏死状态,所以从来也没出过远门,这次逃出醉月楼还得感谢因为筹办聚星集会而忙得头昏眼花的师姐。

韩落秋现在同样忙得焦头烂额,她不仅要处理民事纠纷,还要时不时关注缘槐安的动态,以防她死在外面。

路昭熤知道,缘槐安要自由,所以没像于沨淮那样把她关起来。

但这就得麻烦韩落秋了。

路昭熤又和往常一样,推掉了自己的事务,由韩落秋接手,让韩落秋任劳任怨地处理本不是她的工作。

韩落秋终是忍不了了,她愤怒地推开门。

路昭熤的办公室早已人去楼空。

路昭熤平常挂在腰间的令牌此时正安静地躺在桌上,不再散发昔日蓝色的光芒。

“离家出走?还是被掳走了?”

韩落秋呆站在原地,随后发出一声嗤笑,咬牙切齿道:“又去给别人卖命了,死性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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