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通用物资券只能换来五十串。
小妹系着围腰摆上烤炉,扔进两块炭,放上烤好的肉串后笑眯眯说道:“肉价涨了,拿着东西都换不到活羊,只有这些,等我爸收到新羊你们再来,给你们优惠……”
小妹擦擦手,盯着许彻古灵精怪地笑。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穿串的年长女性身边扯了扯,让几个阿姨一起看许彻。
林昭笑起来,“她们在说你好看。”
许彻擦干净凳子换到林昭那边,把她坐的换来自己坐。
林昭又笑,“你自己坐就不擦啦。”
“我又不会生病,不像你,快吃吧,阿昭,我听到你的肚子咕咕叫了。”
……
林昭捏起竹签尝了一串,理解欧佳怡为什么推荐了,这个味道好得不对劲,不知道腌制的时候用了配料,特别入味,还嫩,肉串肥瘦相间,油润但多吃几串也不腻,就特别合胃口,她的肩膀因为难得的美味晃动起来。
许彻杵着下巴朝她问:“有这么好吃吗?”
“嗯。”
林昭说人类最伟大的文明是烹饪。
许彻揽起她掉落的刘海,酸唧唧道:“比我做得都好吃?”
林昭挑眉淡笑。
许彻蘸取林昭唇边的酱汁,放到嘴里,含住,尝了又尝,没嘬出味,神情就很迷惑。
店里只坐了几张桌。
天完全黑下来也不过又添两桌。
能消费肉串的人并不多,不过店家利润应该挺可观的,否则这七八号人要怎么养活?林昭其实是乐于光顾流动集市的,有时候她手里漏出去的一点东西,就足够暂时养活一条命。
长远看,没什么用。
但依旧有一点点用,能让她感觉自己还是人。
揽客的小妹喜欢许彻。
送来一瓶擦得干干净净的豆奶,笑得像花儿一样甜蜜。
许彻递给林昭。
林昭挑眉,“不行,这是人家送你的。”
“送我不就是我的吗?我的就是阿昭的。”
丧尸哥的狡黠有时候真的很像人类。
林昭不知道想到什么,开始批判他,“你不要随便伤害少女心,以前像个闷葫芦,现在又像只花蝴蝶,唯一没改变的就是不解风情,你应该去出家,而不是……”
“出家,剃光毛,你舍得?”
轻描淡写的目光配上丧尸哥手拿把掐的语气,谁懂?
林昭握拳捶他大腿。
闹一会儿,许彻敷衍地认错,拿起一根烤得油滋滋的肉串送到她嘴边,“阿昭,不气了,张嘴嘴。”
“发瘟。”
林昭推开。
许彻凑到她颈边蹭了蹭,惹得她又给他一下。
许彻有点不高兴,眸光一转,开始酝酿,“阿昭,我要生气了,你最好现在就哄我,要不然我会让你后悔。”
林昭嗤笑。
满脸的“你试试”。
许彻说她既不肯喝豆奶,也不肯吃他喂的串,是不是玩腻了就想把他踹走?出来玩一趟,又瞧上哪个年轻帅气的小伙了?是不是穿喇叭裤戴耳钉那个?女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漂亮的女人更是个顶个的坏,他的身体,他的心灵,他的一切一切都被她玩坏了,再也回不去,结果就落得这个下场……
林昭的表情从“我看你怎么演”变成“你再演”!
她握拳。
许彻抬起肉串。
林昭一边捶他,一边用嘴撸串。
没办法,发现逆子在看欧佳怡的片单时,已经来不及了,大半个列表都看完了,从甄嬛传到古惑仔,从老白小粉到印度歌舞……古今中外好的坏的都让他见识到了,本来经典影视剧的三观和台词就是很犀利,欧佳怡爱看的更是淬了毒。
一番洗礼之后,有时候真的会被他这张嘴气得半死又毫无办法。
林昭说道:“你再故意讨打?”
许彻握住她的手,压低声音,满脸的隐忍负重,“外面人多,回去成吗?”
……
嗯?
“许彻!”
林昭连名带姓叫他。
丧尸哥不演了,哈哈大笑,笑声引得店里其他客人都看过来。
林昭真想把他也做成烤串。
吃得差不多,老板送来几串烤蔬菜和一盘煮毛豆,最近正是丰收的季节,这些菜不值什么,就是哄顾客开心,毕竟能消费得起的就这么一撮人,得笼络好。
林昭已经饱了,把剩下的食物送给外面翻垃圾的小孩。
小孩瞪她一眼,拔腿就跑,生怕林昭想用食物套路自己。
林昭拍拍手回来。
蹲在角落洗碗的女人抬起头来,抬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四目相对,女人看了她很久,林昭也觉得有些熟悉。对方放了碗,神情有些激动,“还记得吗?之前你在城郊救了我们一车人,要是没有你……”
林昭没作声。
女人眼中有些泪花,见她不肯相认又把泪忍回去。
世道不好,做好事也是不方便认的。
许彻收拾东西,站起来。
天黑了,集市的人少了大半,剩下的都是些不怕走夜路的,彼此打个照面,还算客气,林昭和许彻沿着围栏散步回停车场。
别人都要避着围栏,生怕被外围的丧尸薅住脖子。
他们却完全不怕。
卡在围栏上的丧尸发出蜂鸣。
林昭听懂了,踹了他一脚,帮尸挣脱。丧尸抬着疲倦的眼皮在缝隙里看林昭,林昭蜂鸣了一段,丧尸揉自己的鼻子,以为是闻错了,鼻子和脑子怎么对不上账?
林昭露出狡黠的笑。
许彻背着包,余光始终锁定,她坏笑,他也跟着笑。
她好像是他的开关。
她的一切都能牵动他。
不远处,白天不显眼的棚子现在张灯结彩。
男男女女进出,放浪形骸地相拥和接吻。有放声大哭的,面对客人又笑起来,前后判若两人。
一排女人和穿着女装的男人站在外边的灯带旁,穿着暴露,其中有几双熟悉的眼睛,和之前烧烤店洗碗的女人是一辆车上的,她们一起被林昭救出来。
林昭站了一会儿。
许彻问她在想什么。
恍惚的黑暗里,女孩的神情暧昧难辨,“她们都活下来了。”
许彻是知道林昭帮过一车人的,那时他的神智虽然懵懂,却理解林昭是在救人,现在他的神智跟人类无异,他知道这些被救的人做着饱受唾弃的勾当。
许彻怕林昭难过。
说她要是愿意,他会帮她建立营地,收留这些人,包括刚才逃跑的小白狼眼。
“啊?”
林昭惊奇地看着许彻。
丧尸哥顿住。
林昭说道:“救一时,能救一世吗?救了这几个人,其他人呢?能救天下所有人吗?有罪的人呢?坏人是否也值得救赎?”
许彻没想到林昭会这样说。
林昭幽幽看着他,“傻了吧,因为这些都是上帝该思考的问题,再说,救这个词就很高高在上,充满傲慢。”
两人默默走开,远离这片彩色之地。
林昭说,抛开两人的能力和意愿不谈,全是弱势群体的营地没法运营,想找到热心靠谱的战力,根本是伪命题,上帝在人间是不存在的。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倾斜一方,就意味着削弱了另一方,这是否也是另一种不公平?通常来说资源溢出后才有弱势群体的保障,而现在是怎样的情况呢?一个健全的青壮年都尚且朝不保夕,渴望救世主跟做梦有什么区别?再说群居动物天然会压榨和欺凌团体中的弱者,甚至弱者当中也会分层,乌托邦不从内部瓦解,也是别人眼里的肥肉,稍微不注意就会被环伺的群狼分食,届时这些人的命运说不定会更加可怜,也许被丧尸吃掉都算命好。
林昭已经过了天真的阶段,她的理想早已翻船。
林昭说道:“我是一个普通人类,而你连人类都不是,只是一只像人的丧尸,谈这些漂亮话只是为了取悦我的话,完全没必要,我没有救世的理想,只是姑且做一些事,没有你想象的有同情心。”
许彻说道:“人最高贵的是同情心,最可悲和无奈的也是同情心。”
林昭啧了一声,问他又是在念哪个电影的台词,大言不惭的。
许彻说道:“你的日记啊。”
……
……
……
林昭的铁手无情掐过来。
许彻说笔记本摆在书房又没上锁,他看完才发现是林昭的日记。
死男人还笑呢,这回真是在念电影台词了,“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两人追打起来。
林昭揪住许彻的衣服,许彻干脆脱掉,林昭甩动衣服去打他,他突然刹车,接住衣服穿好后继续跑。
林昭让他有种别回家。
许彻服软,在夜风里求饶,“阿昭,别生气啦,我好怕,感觉自己遇到了母老虎。”
母老虎是吧?
林昭摸出匕首,拔出,用刀鞘砸他。
许彻后背挨了一下,立马坐到地上唉哟唉哟说后背好痛,痛得爬不起来,唉哟唉哟。
林昭跑过来揪住臭小子的衣领,用刀背抵住他帅气的脸蛋,流氓似的抹来抹去,像给面包抹果酱,许彻嘿嘿笑着,不知道乐什么,趁林昭分神逮住她的手啵了一口。
林昭僵住。
许彻爱蹭蹭和贴贴,从来没有亲过她。
这个动作就很不对劲……
林昭抽手,问他发什么癫。
许彻说道:“阿昭,我要不是丧尸,你会跟我亲嘴吗?”
林昭两辈子从来没有过如此无助的时刻,以至于眼神都死掉了。
许彻转过头,等了一会儿,又仰头对她笑。
“我开玩笑的。”
跟丧尸亲嘴什么的,对人类还是太超过了。
再说他也不像人类一样需要通过性来繁衍,根本没有那方面的冲动,问这个,嗯……大概是因为今天看到挺多人类男女接吻吧。
这是人类表达爱意的方式。
他也想表达自己的爱意,或者说,他想要通过亲嘴问题知道林昭“爱不爱”他,但是为什么要加上“如果我是人类”这个条件,他其实没太懂,是不是这个问题同时也在试探,林昭是否还对人类的许彻无法忘怀?
是喜欢现在的他,还是人类的他?
所以归根结底,他是在嫉妒?
丧尸哥不知道。
嫉妒是更复杂的情感,他还不能完全解析。
……
丧尸哥故作轻松的表情太落寞了。
就像是刚到林家第一年,林昭生日宴会时,独自站在门边等待保姆拿蛋糕的小时候的许彻。
总是短一截的衣服(他长得实在太快了)。
头发也是,要不了半个月就能从寸头长到盖住眼睛。
为掩饰超出同龄人的身高,不是驼背就是蹲着。
像只不精神的流浪德牧。
林昭喜欢狗,所以总是一眼就能发现他,每每看到这只不精神的德牧,就总想逗他,生日那夜也是,她端着蛋糕亲自送到他面前,结果他怎么也不肯接,非要林昭把蛋糕给保姆,保姆给他才行。
从小就是别扭怪。
后来被人说了两句闲话,干脆连她的生日蛋糕都不蹭了,无论怎么邀请都不出现。
为什么变成丧尸后会这么自信呢?
又为什么会在受挫时露出和那个人一样落寞的神情呢?
林昭俯身在许彻的额头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似的。
像一场赦免的仪式,赦免谁呢?谁知道。
许彻的表情瞬间点亮,灰眸湿漉漉看着她。
林昭拍拍丧尸哥的头,“这样行吗?”
许彻用力抱住她,头紧紧依偎,眼角狭着,隐有亮光。天知道他有多高兴。林昭无奈地看着,滑落的发丝也无法掩盖眉宇间一闪而过的酸涩。
明明那么亲近,又为什么会那么遥远?
“阿昭阿昭……”
许彻像只缺爱的小狗,倔强地呼唤她的名字,仿佛有很多很多的心意要传递给她,林昭轻抚他的头发。
在这喧嚣又安静的夜。
听着他依恋的喊声,炼化自己不可倾诉的不可名状的煎熬。
……
与此同时——
在这喧嚣又安静的夜。
黑色轿车穿行流动集市的主干道,车上的旗帜,车盖的标志皆是一只三足金乌。
防窥玻璃外面看不到里面,里面却能清晰看到外面,男人的剪影看起来心事重重,在流动的光影里,暗暗抚摸左手无名指的伤疤。
感受到强烈的晶核波动,缓缓抬眸,而后震颤。
一闪而过的纤细身影。
是她。
他让司机开回去。
消失了。
熟悉的身影和晶核波动都消失了。
“……是幻觉吗?”
他没法确定,他的世界常常被她的幻影包围,真实和虚假的界限早已模糊。
轻微的叹息消失在车厢,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
不管怎么说,都该见一面了啊,林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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