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黎明毫不留情地侵蚀着病房的每一寸空间。惨白的光线打在墙壁上,映着急救灯闪烁的红芒,将孟飞的身影拉扯得扭曲而孤独。他僵立在床尾,目光如同被焊死般钉在夏然颈间那把反射着幽暗冷光的青铜钥匙上。
医生和护士急促的指令、仪器运行的嗡鸣、药液滴答的声音……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只有那个念头,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尖锐的嘲讽,在他支离破碎的意识里疯狂回响:
他毕生执念的复仇,他赖以生存的恨意,他引以为傲的摧毁,竟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嫁祸!而幕后的推手,极有可能就是他奉若圭臬、引以为傲的父亲!为了什么?金钱?权力?还是某个更肮脏、更不堪的理由?甚至……搭上了他亲生母亲的清白性命?“被牵连”……这三个字如同淬毒的匕首,反复凌迟着他的心脏。
“呃……”
病床上再次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破碎的呻吟。
孟飞浑身剧震,猛地抬眼。夏然苍白如纸的脸庞痛苦地皱缩着,覆盖在眼睑上的长睫如同濒死的蝶翼,正进行着绝望而徒劳的挣扎。她的手指,那只曾被他折断过又精心接回、此刻却依然死死攥着颈间钥匙的手,正用尽残存的力气,试图将那冰冷的金属更深地嵌入皮肉,仿佛那是她对抗无尽黑暗的唯一武器。
这一幕,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孟飞早已血肉模糊的心上。恨意尚未消散,新的浪潮却已汹涌而至——是足以将他溺毙的愧疚!是对父辈肮脏交易的滔天怒火!是对眼前这个被他亲手推入深渊、却同样被父辈阴影笼罩的女人的……一种扭曲的、撕心裂肺的痛惜?
“陈默……” 孟飞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砾石摩擦,每一个音节都耗尽了他全部力气。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死死锁着那把钥匙,锁着夏然痛苦挣扎的脸。“把她……还有林薇……在‘昨日’酒吧那晚……所有监控……包括……所有能查到的……关于这把钥匙……关于瑞士……恩加丁……特别是……我父亲……所有……我要所有!”
每一个词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的冰块,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最后提到“父亲”两个字时,他腮边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眼神深处翻滚着足以焚毁理智的黑色风暴。
陈默站在他身后,脸色比墙壁还要灰败。孟飞的命令,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他心上。瑞士恩加丁……那座隐藏在雪山深处的典当行……孟老先生临终前只有他在场时流露出的巨大恐惧和含糊不清的忏悔……他一直守口如瓶、宁愿烂在肚子里的秘密,终究还是被这血淋淋的现实逼到了绝境。
“孟总……” 陈默的声音艰涩无比,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那晚的监控……我……我确实处理过……” 他艰难地承认,“但关于恩加丁和老先生……” 他停顿了一下,巨大的痛苦和挣扎在他眼中翻腾。看着孟飞僵硬的背影和病床上夏然微弱的生命迹象,他明白,再沉默下去,只会让所有人都坠入更深的炼狱。
“先生他……他晚年……非常痛苦……” 陈默艰难地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地穿透急救的嘈杂,“他……多次在醉后……或……或意识不清时……反复提到……‘赎罪’……”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还有……‘雪山里的魔鬼契约’……‘用血换来的二十年’……”
“用血换来的二十年?”孟飞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深渊,死死攫住陈默,“谁的血?!我母亲的血?!还是夏家人的血?!说!”
他的质问如同惊雷,在病房里炸开。连正在急救的医生动作都顿了一下,惊疑地瞥了一眼这对主仆。
陈默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豁出去的沉重:“老先生……从未明说……但他……他有一次……抱着一本旧相册……里面……有夫人年轻时的照片……还有……还有几张在恩加丁那座古老典当行门口拍的……他指着那张典当行的照片……哭得像个孩子……说……‘清婉……原谅我……锁链……太沉了……我解不开……’”
“锁链……” 孟飞喃喃重复,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父亲临终前那句“清婉……是被牵连的……” 此刻与陈默的话重叠、印证,指向一个令人绝望的可能——沈清婉,他纯洁无辜的母亲,竟然是父亲与某个魔鬼(恩加丁典当行代表的势力?)进行肮脏交易(血契约?)的牺牲品?!而所谓的“二十年”,是否就是孟氏集团这二十年辉煌的基石?!
“砰!” 孟飞再也支撑不住,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金属床尾护栏上!巨大的声响让病房里的所有人都惊跳起来。
“啊!” 与此同时,病床上的夏然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空气中狂暴的恨意刺激,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惊喘!她紧闭的眼睑下,眼球疯狂转动,仿佛被无形的噩梦之手扼住了喉咙!那只死死攥着钥匙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心电监护仪上的曲线再次剧烈地波动!
“病人情绪受激!保持安静!所有人出去!家属立刻出去!” 医生厉声喝道,指挥护士准备镇静剂。
陈默立刻上前,强行架住孟飞颤抖的身体:“孟总!出去!您在这里只会害死她!”
孟飞被半拖半架着往外走,他赤红的双眼如同疯兽,最后死死盯了一眼夏然颈间那把钥匙——父亲所谓的“赎罪”?还是通往真相的“潘多拉之匙”?抑或是……禁锢着两个家族血泪的、沉重罪孽的冰冷证明?
他被推出病房门,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颓然滑坐在地。走廊里惨白的光线切割着他布满血丝的痛苦眼眸。他颤抖着,从自己西装内袋的最深处,摸出了一样东西——
一枚同样古老、同样散发着幽暗青铜光泽的钥匙。
和他母亲的遗物一起,被他珍藏了二十年,视作追查真相的唯一信物。
此刻,它静静地躺在他汗湿、染血的掌心,冰冷刺骨,重逾千斤。
他将它缓缓举起,对着走廊昏暗的光线。冰冷的金属轮廓,与记忆中父亲临终前紧攥钥匙的枯槁手指重合,与病房里夏然颈间那枚同源的钥匙影像重叠。
一股无法言喻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咙!他死死捂住嘴,胃部剧烈痉挛,身体因极度的痛苦和自我厌恶而蜷缩起来!他引以为傲的复仇基石,他视为生命信物的钥匙,竟可能……竟可能沾着他亲生母亲的冤血?!
走廊尽头,另一间病房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缝。
林薇苍白而憔悴的脸露了出来。她的目光越过混乱嘈杂的走廊,精准地落在孟飞手上那枚与他老板颈间极其相似的青铜钥匙上!她的瞳孔猛地收缩!再看向孟飞那濒临崩溃、痛苦蜷缩的身影时,眼中瞬间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
她下意识地、极其隐蔽地按住了自己打着厚重石膏的左手小臂内侧——那里,一个极其微小的震动通讯器正牢牢嵌在石膏深处。她指尖用力,用摩尔斯密码发出了一组简短而急促的信号:
【钥匙……双生……目标……崩溃……情报变更……】
冰冷的真相如同剧毒的藤蔓,已经深深勒进血肉,将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紧紧缠绕在一起,无法挣脱。父辈隐藏于瑞士雪山深处的“魔鬼契约”,那条“比仇恨更肮脏的锁链”,正通过这两把冰冷的同源钥匙,散发出令人绝望的召唤。走廊里,孟飞蜷缩的身体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味;病房内,夏然的心电曲线在药物作用下缓慢趋于平稳,但那只攥着钥匙的手,依旧死死地、固执地紧握着。
命运的囚笼,已然扣紧。钥匙在彼此手中,却都沾满了亲人的血。下一步,是绝望的自毁,还是……向那黑暗的源头,发起玉石俱焚的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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