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阮清月刚想开口请安,声音还没落地,阮父便猛地抓起案上的一份文书,狠狠朝她扔了过来。
文书“啪”地一声砸在她脚边,纸张散开,阮父的怒斥声像惊雷般炸响:“你自己看看!这成何体统!我阮家百年名声,全都要毁在你手里!”
阮清月被父亲的怒气惊得后退半步,心脏砰砰直跳。
因为摔落的缘故,文书已被打开,‘退亲’两个墨字赫然入目。
这是......她的退亲书?
阮清月心间一惊,脸色煞白,连呼吸都滞了半拍,整个人几乎如坠深渊。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满脸怒容的父亲,又看看脚边的文书,最后蹲着身,指尖颤抖着捡起。
阮清月强迫自己往下看,文书里的‘阮家女失德’,最后二字,犹如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砸在她的心口,烫的她的心缩成一团,疼的几乎要痉挛。
指尖的文书也“哗啦”一声掉在了地上。
“父亲,这是为何?”阮清月颤抖着声音问。
阮父冷哼一声,质问道:“你还问我为何?你与那佘州武夫私通的事情,如今已传遍京城,清月啊清月,为父一向视你为我阮家的骄傲,却没想到,到头来,是你丢尽了阮家的脸!你让为父以后在同僚面前怎么抬头?”
他的眼神里满是失望与愤怒,像是在看一个彻底败坏门风,害阮家成为京城笑柄的罪人。
阮清月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父亲的怒斥声在耳边回荡,模糊又尖锐。
她想辩解,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武夫?
她从未见过什么武夫!
自小到大,父亲与祖母便教导她端庄自持,恪守妇道,她出门要么有嬷嬷随行,要么在闺中读书刺绣,连外男都少见,怎会与武夫有牵扯。
“父亲,女儿……”
她刚想开口辩解,却被父亲盛怒的眼神逼得将话咽了回去。
她想放弃。
可是不能。
她不能任父亲误解下去。
不能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不能让阮家的名声因她蒙冤,更不能让自己多年的教养与清白,毁在一句流言里。
阮清月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她清醒了几分。
哪怕声音依旧颤抖,她还是抬起头,迎上阮父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
“父亲,您说的武夫,女儿闻所未闻,更无失德之举。女儿自小记着阮家女的本分,端庄自持,温和待人,在佘州时言行皆有《起居册》为证,从未有过半分越矩。”
阮父的脸上闪过犹豫。
他的女儿性情如何,阮父最清楚不过。
可男女之事,最是无法控制。
如果清月真的喜欢上一个地位低下的武夫,又怎会告知旁人。
阮父的犹豫只持续了一瞬,想到早朝时同僚审视的眼神,他的心又被怒气强占,冷哼一声:“流言都传遍京城了,你还想狡辩?”
听着父亲冷硬的话语,和言语间都是对她的轻视和否认,阮清月的委屈瞬间涌了上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
她是阮家大小姐,无论在何处,在何人面前都不能失态。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砸在青石板上,疼得她微微蹙眉,可背部依旧绷得笔直:“父亲,女儿真的是清白的,求父亲彻查此事,还女儿一个公道。也还阮家一个清白!”
她的坚持,让阮父原本坚定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审视。
他盯着阮清月的眼睛,那里面满是委屈与倔强,没有半分心虚。
“你真的不认识什么佘州武夫?这次回佘州祭祖,也没见过?”
阮清月摇头,坚定地道:“女儿不认识,没见过。”
看着她眼中摇摇欲坠的眼泪,阮父的心软了些,他挥了挥手,语气也缓和下来,“行了,你先回去吧。”
阮清月知道,父亲此刻还在气头上,多说无益。
她慢慢站起身,掌心被《起居册》的边角硌得生疼。
阮清月低头看着册子上工整的字迹,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这册子记录了她在佘州的每日言行,却护不住她的清白。
那些签字与见证,此刻更像是一个个嘲笑的鬼脸,在讽刺着她的天真。
她朝阮父福了福身,没再多说一句话,转身一步步走出正厅。
林嬷嬷一直守在厅外,听到里面的争执声,急得额头冒了一层冷汗。
见阮清月出来,她连忙上前扶住她,声音里满是担忧:“小姐,您没事吧?”
阮清月浑身软绵绵的,像是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可刻在骨子里的教养,还是让她浅扬了一下嘴角,安抚道:“我没事。”
两人走到院子里,春风吹过,带着雨后的凉意,拂过阮清月的脸颊,却吹不散她心中的阴霾。
她清楚,父亲虽松了口,却未必全信她。
退亲的消息一旦传开,她便会成为京城贵女圈的笑柄,阮家的名声也会受损。
可她不能认!
她是清白的,必须查清楚真相,洗清冤屈。
阮清月深吸一口气,眼神渐渐从委屈变得坚定。
“嬷嬷,你去打探一下,那些流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老奴这就去。”
林嬷嬷先把她送回了月华堂,又马不停蹄地向外走,去打探消息。
阮清月刚进屋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暖身子,婢女小文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神色慌张:“小姐,李公子来了。”
李公子是阮清月的未婚夫李怀仁。
三年前,在双方长辈的见证下,他们订下婚约。离京的时候,李怀仁还不舍地把她送到城门外,憧憬着等秋日成婚后的生活,还说明年祭祖,他一定陪她回佘州。
阮清月的心猛地一跳,随即冷静下来。
父亲肯让李怀仁进府,还让她见他,想来是不想这门亲事就这么黄了。
她理了理衣襟,对小文说:“请李公子到花厅等候,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小文连忙应下。
阮清月换上一件烟霞色织金丝绣暗云纹的褙子,内搭月白色素领交领襦裙,镜中的少女眉眼依旧温雅端庄,只是眼底多了几分难掩的疲惫。
小文在一旁帮她整理裙摆,想讨她开心,笑着说:“小姐穿这件褙子真漂亮,比画里的仙子还好看。李公子见到了,一定会看入迷的。”说完,小文又想起被李家送来的退亲书,一时僵在原地。
阮清月对着镜子浅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没达眼底。
“走吧。”
她也想知道李怀仁对这桩荒唐的流言和退亲,到底是何态度。
花厅离月华堂不远,阮清月刚走到门口,便看见李怀仁在厅内来回踱步,神色焦躁。
听到脚步声,李怀仁立刻转过身,看到她,眼神复杂,有愧疚,有无奈,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闪躲。
“清月。”他快步走上前,声音有些干涩。
阮清月站在原地,看着他,眼中还存着一丝期待,她希望他能相信她。
她先开了口,声音轻软,“退亲书是李家所发,可我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这里面定有误会。你回去跟伯父伯母说说,求他们收回退亲书,好不好?”
李怀仁却微微低下了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阮清月的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她还是坚持说道:“如果李家退亲,大家会默认为流言是真,届时我和阮家,在京城真的会被唾弃议论的。”
李怀仁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里满是为难:“清月,如今外面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信了。况且,有那情书残片为证,还有人说亲眼看到你与那武夫相见,我……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七个字,像一盆冰水,浇灭了阮清月心中最后一丝期待。
“怀仁,”
她的声音终于不再那么理智,而是带着一丝颤抖,“你与我相识多年,你难道还不了解我吗?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为何你也只听旁人的话,不肯信我一句?”
李怀仁的脸上露出难色,他抬起头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歉意。
“清月,我是信你的,可如今这情形,我父母那边实在没法交代,我只能听他们的安排。或许,”
他艰难地道:“我们真的有缘无分吧。”
说完,李怀仁便不再看她,转身向外走。
他身上穿着的月白锦袍,下摆处沾着几片粉白的花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落在了地板上。
阮清月站在原地,看着他决绝的背影,一步步远去,没有丝毫留恋。
她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像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
一寸寸的凉意从心底冒出,像疯长的藤蔓,瞬间爬满了她的四肢百骸。
藤蔓越收越紧,勒得她心口发疼,像一把未开刃的钝刀,慢慢把她的心削成薄片,疼得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小文在一旁看得真切,气得双眼通红,声音都带着哭腔:“小姐,李公子怎能信旁人胡吣!他与您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啊!”
是啊,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阮清月在心里冷笑一声,原来这么多年的情分,在流言与所谓的“证据”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声音平静得可怕:“罢了,我们回去吧。”
阮清月转身想回月华堂,眼睛余光却看到地上那几片粉白的花瓣上,瞳孔微微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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