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当暖阳还没来得及加热，好好发挥它的威力时，在郎朗诵读声中，二人踩着点到了戚家堂，院子里的那一小口古铜在每日辰时准时奏响，若是忽略那多灾多难的模样，任谁不看了摇摇头，笑骂着说准是哪家的混小子睡昏了头。
唐愿忽然觉得很想念，所有的不如意都被霸道的填满，他想要的一切几乎都在里面了。
陆二背着他百宝箱一般的袋子，摇摇晃晃的登上了台阶，一双破了洞的布鞋有些扎眼，一根大脚趾突兀的左边的鞋孔里穿出来，来来回回好几趟，还把唐尖尖惦记的长矛妥帖的藏在一个无比安全的地方。
鞋破了？他一点不以为然，他没出过多少远门，这几个人和几寸见方的地就是他的天，只要尖尖姐和阿愿哥高兴，那他就高兴。
陆二费力的猫着腰，鬼鬼祟祟的扒开门，偷偷朝门内光景瞄了一眼，小声催促道：“阿阿愿哥，快，快，快进来。”
那手像快速摇动的蒲扇，似要将所有的风都吸引过来，收缩于掌心。
唐愿踩着一双锃亮的新纳的鞋，已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了后面，也探了一下头，“怪了，怎么没人呢。”
于是，一条细细的门缝作串像穿糖葫芦般，一共挤了四粒珠子。
“没人才好呢。”陆二左手掐着腰，右手抓在门环上。
唐愿大手一挥，“啪！”推开大门。
戚守重眼皮直跳：“没人？”
门后的老张和老田：“......”
楠木磕在脑门上的声音又重又闷，又快又准。
“唐愿!”唐尖尖纵然习武多年，也差点晕了过去，她捂着额头，咬牙切齿的道。
“尖尖，不可无礼。”戚守重捋着发白的胡须，低低的说。
“...是。”唐尖尖忍着怒。
陆二猝不及防的被往前一带，正巧对上了陆笛那寒成冰霜的脸，明明酷热难耐的时节，陆二只感后背发凉，冷汗直窜。
“爹......”
有两小童正好抓去在墙角罚站，高高举着比脸还大的课本，摇头晃脑的背道：“...身崩力竭犹未悔，惟愿苍生乐，天下安。”
那字写的硬朗有力，锋芒尽露，一笔一划都深藏无限豪情。
戚守重听的太阳穴一突又一突——这小子从哪儿摸的书，他可不记得编的家规里有这句话。
“醒醒啊，你背错啦，背错啦。”大个子的戳戳捣捣旁边的小个子，一边虎头虎脑的伸着脑袋看着大门那边的动静。
小个子用袖子拂了拂口水，揉揉还惺忪着的眼睛。“这什么，你为啥把笔记写我这儿？”
“谁写啦？”
“你写的。”小个子想也不想的反驳。
“才你写的！”
“我不和你一般见识。”小个子学着大人的样子说道。
“诶诶诶...”
“诶诶诶，过来，赶紧点儿的。”
大个子继续不老实的戳着，脚步子早不知偏哪里去了，这几句话的功夫，就快挪到墙根儿了。
“干什么！干嘛老鼓捣我，小心我告绿老师去。”小个子鼓着嘴巴。
其实，人家有名字，不叫绿老师，更也不是什么红老师，只是这帮孩子们本就喜欢给人换着花样的起外号，古律老师板板的，似乎这样子叫上一句“绿老师”他就多了点色彩，叫人觉得好接近些。
“小心眼儿，哼，你爱看不看，我自个儿看去。”
小个子按捺不住好奇，睁着一只眼。
“！”
“是大哥！大哥耶。”
“大哥！”
两道小眼睛蹦出闪亮灼热的光，惊喜的喊着。小孩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可也抵不住对唐愿的想念。
唐愿轻轻拿食指比划了一下——“嘘。”
“懂啦。”
“知道啦。”他们两个顽皮起来，也学着那样子竖着小小的指头。这是属于他们之间的暗号。
戚守重，唐愿，唐尖尖，一行人等分两路行动，当然，还有被陆笛提溜着的陆二。
唐尖尖手痒痒，于是就在戚守重眼皮子底下赤手空拳的过了几招。
周围愈发热了起来，一些等着卖草药的人流渐渐漫上了台阶。
门外的两人当成了人型指示牌，目前已莫名其妙的有了近十年的工作经验。
两人费力抽着空的说；“老田，有没有觉得最近的人多了些？”
“好像是这么个事儿。”
一筐一筐的草药要把老人们背压得更加岣嵝，像一根根没有支撑力的黄豆芽。
老张把手臂伸的老长“不是，不是，大哥，您这儿边请，那是学堂，孩子们忙着呢。”
老大哥急忙掉头：“哦哦哦，好嘞，多谢，多谢。”
另一边的老张也不闲着，“大姐，药堂搁西边呢，找下关小姐，她自会带你们算钱的。”
那妇人脸上泛着愧疚的神色，用听不懂的浙南方言道“好好，谢过大人了。”还怕忘了似的，念念有词的说道：“下？对对对，下关小姐。”
有位正提着篮子的女人，上前也欲询问，那妇人热心挎走人家：“咱不用麻烦人家啦，跟我走，那好心大人让我找，下关小姐。”
“有什么人叫下关小姐吗，我怎么只听过上官小姐呢？”提篮女人边走边不解。
“诺呀，当然有啦！是咱们没见识了呀。”
提篮女人点点头。“也是，也是。”
妇人掩面嘻嘻道：“你的筐子没满呢。”
提篮女人相视一眼，也笑道：“你的也是。”
“老大哥，走错啦，走错啦。”老张口干舌燥间，正欲背上他那一套滚瓜烂熟的说辞。
孩子们口中古板的绿老师一个步子冲过来，手里拿着一戒尺：“谁让你们在这了，赶紧给我回去。”
可是这绿老师竟然不是一个干瘪严肃的教书先生，反倒是一个风华正茂的二十五岁上下的美少男子。
那灰发老人才不管阻拦，挥着拐杖，中齐十足的说道：“撒开我，我，我才没走错！”
那个大个儿不是他家的好孙子，那是谁！
“好哇，净给我惹事儿，看我不好好教训他。”
这老人，老张识得的，这么多年，犟如老牛的脾气却还是不见改，可是他却不记得老张了。
老张抖擞精神，使出浑身解数，又哄又骗道：“晒太阳呢，您瞧瞧，绿，呸，古老师不忍心这孩子学的太用功，晒晒嘛，对身体好。”
好险，成天听这一帮孩子瞎喊，差点儿就被带歪了。
“可别是欺我了，让我信这些胡话。”灰发老人半信半疑。
“哪能呢？”老张面色不改，心里发慌，“哎，这绿老师干嘛偏偏这时候也在这添乱。”
“为何他们拿着本子？”话虽如此，老人颜色稍有缓和。
“呃...”
“嗯？！”
老张一拍脑袋“太阳虽好，咱也不能忘了学习么不是，这课本呐，自然是他们央着老师要过来的。”
灰发老人一展笑颜，连要卖的药材，权当送了。
其实他或者更多的他们都早有此意。
学堂上的孩子皆是贫苦百姓的孩子，门外搓着步子的老人，东张西望的老人，是他们的爷爷又或者是奶奶，在日出，日落时分，等着接孙子，孙女上学回家，再等一个简单的小团圆。
四下安静无声，唐愿跟随戚守重进了书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