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戚守重一行人一路向东,正是往那千叶城进发,山间温润的空气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灼热,仿佛嘴唇开始皲裂了,一切都变的干而脆薄,连血液也跟着凝固了,舌头一卷便是浓浓的铁锈味儿,要吸引来数匹饿狼。
荒原上一架小巧的马车正悄悄的驰着,偶尔会在小山包上看见几个东倒西歪的三两破落庙。
“驾——”
任它怎样颠簸,戚守重不发一语在马车上稳坐如石,眉头紧锁,双手紧扣。
车厢内的另外两人像是满到快要溢出来的水,涨涨落落,起起伏伏。
“往那儿…”
“…什么?”这里还有好大位儿,能塞的上一个成年人。
突然,里面的三个人都避无可避的同时往前翁了一下,戚守重与两位朋友相比,远没有那么狼狈,还好只是闪了两下而已。
“小心。”紧紧挨着的那名少年在仓促之下扶住了自己手腕,那力度不大,微妙到刚刚好能让人保持平衡。
“往那儿!”另外一边少年年纪似乎大一些,情况似乎不太妙,不小心爆出尖叫。
这想要不被引起注意也想必十分困难了,于是乎……戚守重煞有介事的向二人投去一股子目光。
“…去?去。”唐尖尖作歹的手安分的回到了袖口,捻捻自己的一小撮假胡子,刚才那一阵骚乱差点把这玩意儿吓飞了,这东西要是飞了,自己也起飞算了。
唐愿也换了一身装扮,一身行头简单利落,马尾辫被一条红绳绕过好几圈然后高高束起,手腕和膝盖之下裹上了紧实的白麻布,小腿那里勾勒出漂亮流畅的肌肉线条,好似从画里走出来的人物,哪怕是砍柴,也是一个有着果木香的好看樵夫,经年不改的丹枫色被有意掩盖了下去,若是远一点望去,便是染了尘的赤色。
唐尖尖“咳咳”两声:“我,我是说,去…去看看。”
唐愿闻言,挑了挑眉:嚯,我倒要看看你耍哪门子招。
这一幕似曾相识,戚守重实在没忍住多看了一会儿,一时没注意到唐尖尖说了什么,罢了罢了,又添上一句——
“吁——”陆笛将缰绳甩打在马背上,猝不及防的猛猛一拉,有一女子拼命挥动着臂,一身素雅的青罗薄衫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浸了半边。
“你们真像我家那两孩子。”
唐尖尖:啊?......啊,哦。
唐愿:…呃,如果我说那就是的话,您……信不信呢,算了,还是别信的好。
两人齐齐装聋,你听不见?那我也听不见好了。
趁着停着的空隙,唐尖尖身体力行的践行她那看一看的诺言。
唐愿那家伙居然打算把自己支开,单枪匹马的过来,这哪里肯愿,故技重施有点风险,倒也值得一试。不过嘛,一码归一码,事情是得看的,戚老头的枪口…那可是撞不得的,宝贝兵器可一丁点儿也不能丢了。
唐愿也暗戳戳的跟上去,留戚守重一人独守空厢……
女子见来了人,又惊又喜,顾不得自己的什么形象,只将歪倒在自己肩头的小孩正了正,蔫蔫的头无力的垂了下来,长发遮盖了面容,女子连连说:“撑一会儿啊,再撑一会儿。”
陆笛叮嘱道:“小心行事。”
待二人齐齐点头应是之后,他向戚守重表明了一番情况。
走近看时,那半扇根本不是什么脏污,是血,干的发干发硬的血,再往下,有一块裙摆被不规则的撕掉了。
她说道:“救救这个孩子吧,再流,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说实话,已经听过太多这样子的话,多到耳麻木,心尤甚——“救我吧,再救一下我吧……”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了这副样子,打娘胎里就是的吗,还是——金大哥死的那一刻……?
唐愿将小孩的发拨了一拨,“嗯?”
又把头偏了过来,“这!”
向来不惊的脸庞终于起了波澜,那不是别人,正是庄祈——一个以为毕生都不会再见面的小屁孩。
女子不知道他到底是看见了自己脸上的刀疤还是什么,到底是怕吓到了人家,便用耳边的面纱将就遮挡了一下,心里暗自苦笑。
唐尖尖见他杵在那儿,心生疑惑:“怎么,你认识他?”
“有点儿。”
“什么叫有点儿,你这话…….”
陆笛遥遥向他俩点头。
“来了,来啦。”唐尖尖将女子一步一步搀进马车里,忽闻见淡淡的梅花香,扫视一圈,这里连树的影子都找不到一星半点儿,更别说什么梅花树,更何况,这里还是大夏天!
唐愿将人打横抱起来,小心避开伤口处,真轻。
马车再次启程,这次可是四平八稳。
唐愿和唐尖尖中间刚好足够插上一个大人,女子便紧挨着唐尖尖坐下了。
多的位子再也没有了,所以你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还是得愿意,好好在我腿上呆着吧。
明明是炎热难抵的盛夏,庄祈的身子冰的掉碴儿,昏昏沉沉的往最温暖的地方又钻又逃,仿佛有一团挠人的小猫在挣扎,叫唤道:“我不想上药。”
“真不好意思,那可由不得你啰。”
唐尖尖也掏出一只药箱来,虽说学艺赶不上唐愿,但基本功是一点也问题的,替女子擦净破开的伤时,啧啧称怪——暂且不说手臂这青青紫紫的淤青,光是心口上那一剑要不是偏了一偏,怕是现在坐在这里和他们说话的要是哪一只孤魂野鬼了。
只是按这伤势,好的这么快也是少见。
戚守重问道:“姑娘,这里偏僻荒凉,你为何出现在这里?这位又是?”
他指的是庄祈。
女子打起精神:“我乃碧阳人士,名为罗曼槐,我夫君……他,他惨遭贼人毒手,要不是为了我,他本不会搭上他那条命。”
她又补充:“我一路东躲西藏,正好遇上了这孩子,于是相伴一段路,他说自己身上的宝贝已经赠人了,说什么非要找别的,我只见他愈发虚弱,也不知道和这究竟有没有关系,实在没有办法了,这才打算搭辆车先去趟碧阳,那里对我们来说都算安全。”
“真巧。”唐尖尖说,“这条路虽说通往千叶,但是只要迈过燎原,下一个便是碧阳城了。”
“千叶么?”女子脸色异常。
唐愿一边给庄祈重新缝了伤口,一边追问:“知道些什么吗?”
叮叮咚咚好一阵响,只看见细细的棉线在薄薄的皮肉里穿梭,白进红出。
“忍着点啊。”唐愿的瞳孔里倒映出蜷缩着的小小身影。
庄祈闷哼了一声,闻言便乖乖不动了。
“…我夫君就是…千叶人,他说,很早之前,千叶还没改名,人们唤它蒲绒,一个有着几十号人的软绵绵又毫不起眼的靠养蚕为生的村落,唯一特殊的不过是距离那灼水近了一些,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近乎一夜之间,大家都富裕了起来,起初只是一点点,后来变了,什么都变了,他费劲万般力气逃出千叶,隐了姓,埋了名,混迹于茫茫人海。”
唐尖尖听的某名有些酸涩,或许是想起来了自横。
罗曼槐的这话确实不假,但依然漏说了一点。
“这么说的话……”唐愿思索着,总觉得事件之间有些若有若无的有些关联,就像面前摆上了一粒粒浑圆饱满甜滋滋的山楂球,现在就差一根合适的竹签串联起来。
“夹…呸呸。”唐愿拐了一个弯,“钱公子,你刚才说什么?”
唐尖尖连忙把到嘴边的“诶”给咽了回去,重新说道:“好,好多伤啊?”
戚守重:……现在的年轻人都流行这样的吗,也不知道陆笛从哪里薅的人来。
“不对,不是这一句。”
“我说她,好的还挺快???”
“是了。”
唐尖尖心想:怎么就是了,什么你就是了,好好的话就不能说个全?
难难不成,这个女子其实是个男的?或者学了什么独门秘术,这这看着也不像啊。
唐尖尖的表情颇为复杂,由青转红,又由红变绿,再变蓝。
“想什么呢!”唐愿有点想笑。“你再好好看那胳膊上是不是还有些别的东西,比如……?”
唐尖尖仔仔细细将白葱段似的胳膊放在阳光下比了一比,还真是:“印子,淡淡的梅花印子。”
唐尖尖:“难不成?”
戚守重:“想来这极有可能是那所谓的十人九患的恶疾了。”
唐愿点点头——“糜花染。”
此花与梅花长得极为相似,而两者却有着几乎云泥之别,一般潜伏期短则半月,长则数月,从肢体末端一寸一脚印遍及全身,“梅花斑”成块怪异崛起,连眼皮都不放过,最后侵入骨髓,以人体为最优沃土,开出朵朵糜烂腐化之花,无法可医。
罗曼槐连连往后缩,不因为其他,她不知,实在不知。
唐愿盘着手里的几块多宝石:这名字还是我起的呢。
“你夫君——万金吗?”
“你,你怎知?”罗曼槐的嘴巴打了结。
“我们载你一程,好生安顿下来葬了吧。”
马车继续轰隆隆的奔行。
曾载,“靡花染“一度蔓延数国,不少势力庞大的望族从此断了代,惟一人能解而已。现在这东西像是长了魂,专专盯着千叶的人,这几号人都很难说的上有把握。
其实,话只说了半截,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却不愿提及,有人说不值得,有人七嘴八舌的叫冤。
倘若再来一次,他会去救人吗?
可能会吧。
他说他很贪心,还想多看两眼这什么都有的世间。
可叹天公不做美。
“这不该的。”唐愿解开小孩的衣袖——满满的梅花斑。
唐愿到这儿来,也为了另外一个事,他来碰碰运气,望着臂弯中的人——我赌对了。
每一次更新都好像很晚了呢,想说的话其实都很多,到最后都变成了这短短的几行字。前几天电脑真是坏个彻底,哎害。
晚安啦~[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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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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