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三日后,即七月三日,便是当今天子的生辰,其实并没有什么人见过那天子的真正面貌,寻常百姓只关心今日米价升了几多,又降了几多。

“今年旱的很哦,老天不开眼,再不下水可就要干死人了。”

“李老太家生了大胖小子,前几天我瞧着她刚从素慈寺下来嘞。”

“这么灵,赶明儿我也去试试。”

“隔壁的郭大娘嘞?也没个动静。”

“死了。”

“死了?”

“......这好好的人,怎么突然间说没就没......”

生老病死,无可阻拦,被裹挟着奔涌往前,她或他短暂的出现在某人的生命里,在几个老头老太的唏嘘声里模糊。

日子就是这么一天天的过,能吃饱的日子就是好日子,管他今天是姓金的还是姓铁的做主,反正不知年月,不问来人,各地的坊间弥漫着新旧交杂的味道,那滋味儿有点复杂。

总之,一切还是断断续续的开始了。

“驾——!驾——!”呼岸山下马蹄声阵阵,大批人马如戈壁上席卷过的黄烟。

最前头的马匹不用看也是最上乘的,毛色油亮光滑,四蹄狂奔时,一块又一块的肌腱凸起,那喷出的鼻息如几团白雾缓缓散开。

车夫将缰绳抖落的唰唰作响,看去十分威武。

“咳咳。”那只手爬满了青筋,血管从薄薄的皮肤中可怖的凸起,堪堪从一方暗紫中伸出。

咚咚——车厢夹杂着些许的颤动。

马夫忘乎所以般呼呼往前猛冲。

“咳咳咳!”那人似乎病的更厉害了,一只手像白色的蜘蛛一样紧扣窗子,然后缓缓掀开车幔一角,不消片刻就收了回去。

“庄颂礼?”戚守重蹙了下眉。

车厢内女子柔弱似无骨的伏在那人胸口,好生安慰,翡翠玉指环几乎带满了每根手指,一下一下的帮着舒气,粉面恼的通红,“这马夫怎的这般迟钝!”

不满声横冲直撞,驾车人这才惊恐的放慢了速。

不过好在那上贡礼安好无虞。

这尘土漫天飞扬,浩浩汤汤如不见尾的长龙在山间蜿蜒,多气派啊,成箱的珠宝金光闪闪,多耀眼啊,没一个人注意到——那成片成片被糟蹋的不成样子的玉米田,那是庄稼人的一年的心血,是一家人的生计。

老汉什么也不明白,便红着脸上去和他们争辩,咿咿呀呀的说不清楚。

“去去去。”队伍里是谁一脚将老汉踹翻在地,带着冲天的怒气。

那老汉哎呦哎呦的叫唤,摔了一身的泥,可他却怎么也起不来了,气的直打哆嗦,却望着远去的长队无可奈何。

戚守重觉得眼皮有千斤沉,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愿再看下去。

“老爷,车马已经备好了。”那是陆笛的声音。

“明日出发罢。”这声音皱皱的,却也不得法子舒展,一张怎不平的老旧纸张写满了愁,离开这乐园,他的衰老速度如潮水般疯涨。

陆笛不多语,也不再劝阻,跟了这么多年,别人能说他一意孤行,何必为了一场赏,冒这不相关的险,可自己心里门儿清—哎,兜兜转转,还是绕不开家人二字。从初相识起,皮囊几经换,这一点也难更改,只是此行必定历经重重险难。

看着那一头的灰发,顺着眼角刻下一道道纵深的纹路,偶尔当风吹来时,麻黄的眼是两汪小泉,淌出分了叉又清又细的泪,浇灌了久旱的田埂。

漫漫岁月里,可怜容颜易老,声音最是长情无匹。可当它也无法坚守住自己的阵地时,铜墙铁壁一般的事实摆在你的面前,告诉你,真的老了。陆笛鬼使神差道,“...当真不和公子和小姐交代吗?”

戚守重难掩面色,嘴唇蠕动,“...罢了罢了。”

说上些什么离别语,可是坚决不要,天上下刀子都在不怕,可那哭哭啼啼的场面真叫人急的团团转。

近乎一月,唐愿就要真真正正的从这家学堂里离开了,不多不刚好赶上禁足结束的日子。

刨除惩罚云云,戚守重还多了点私心——再多看两眼他的好外孙,再会,又不知该是何年。

按照代代流传下来的规矩,不论男女,凡满十八,必要下山游历一番的,就如院中那株常青松,刚新长的枝叶,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形状与方向。

唐愿捏捏酸胀的肩膀,“真是累呢。”撂了纸笔,花梨木椅在地上拖拽出淡淡的白痕,他歪头靠在木雕窗格边。

只见大拇指和食指指尖相对着,被双双含于一红口中,外露出并不规整的圆,两腮微满的鼓起着,“啾——”

可再当霎时泄力时,那口哨高亢明亮,穿透云霄,鼓膜震颤不休,白环哗啦啦扇着膀子,似能感受主人心思似的,不急不躁的过来了。

“环儿,帮我个忙。”

白环也侧着身子,好一番窃窃私语,唐愿绘声绘色的比划了一通。

“好了,好了,快去吧。”

“左兆延,你来答一下这个罢。”古律还沉浸于自己的美好课堂中。

“那是什么?”左兆延用笔尖又戳了戳那位蓝菱好同学,有一团白色的不明物疾驰而过。

“......”前面的三好同学不动如磐石,课堂异常安静,对...是啊...有点太太安静了......呃。

“真没意思,又...”

“左兆延。”

“是!”

古律急促的紧急进行心理建设:“孩子,都是可爱的孩子,对?对!没错,没错。”于是,画上亲切的笑脸,卷了课本,静待着他的回答。

“...你说说,刚才讲了什么啊?”

“谁知道刚才讲了什么啊。”左兆延有胆想没胆说。

“不行我就瞎编,反正,□□不离…十?”

那位好同学默默把自己的书歪一下...又一下,上面的字排列的端正整齐。

“大好人!”左兆延心里直呼。

偏房外侧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陆二嘿呦嘿呦的正放下水桶,碗粗的绳子簌簌坠落,快要擦出火星。

白环用橙黄的尖喙点点顽石。

“吓,吓我一跳。”

白环又换了个位置,飞落到更清晰的位置,以便陆二看的更清楚,左右扭了扭头,像是转动什么的样子。

陆二苦苦思索,还是摸不到头绪。

“叮—叮叮—”

“莫非?”陆二跑去偏房拿了一大串铜钥匙,白环像衔了一青草环似的轻飘飘飞走了。

“水好了没呀?”厨房内一胖乎乎女子,正欲走出厨房,她一手拎着菜刀,一边用腰间的方巾揩去手上的水渍。

角落里是两三只绿毛野鸡,鸡翅膀被打了死结似的,在交点处紧绞着脖子,小腿病怏怏的抽搐着。

陆二卖力将两桶满满的清水,担在肩上,恐是扯到了伤口,疼的一龇牙。“来,来了啊,梁嫂。”

爹爹什么都没说,只安排说把大家找齐,戚老爷想吃个团圆饭。但他总觉得这心还是不宁。

白环的灵巧,自不必多言,那钥匙?阿愿哥?

复杂极了,总之,不管怎么样,老爷肯定会喜欢这阿愿哥的心意。

他欢快了许多。

陆二顿顿脚步,抬首望向那团蠢蠢欲动的乌云,暗自嘟囔,“这天气说变就变。”快步进了屋。

白环不多时飞到了书房外,眼尖的找到了那把小铜匙,同样也是“咔嗒”一下—门开了。

红衣男子眼帘翕动,琥珀色的眼眸泛着水光,倒映在一小片水潭中,听得见雨滴顺着房檐“啪嗒”落下的声音。

书房内没点灯,白环摸着黑循着味儿过去,与唐愿叽叽喳喳耳语一番。

“哦?”不知是不是天色渐暗,神色看起来淡淡的,声音也冷冷的。

“...知道了。”

雨水打湿了衣襟,陆二的腿上道道伤疤渗出了血,湿哒哒的衣服紧贴肌肤,别说遮掩,可是千万分明了。

如宽面一般的布带绕过右肩,唐愿斜跨一只沉甸甸的木箱,却不似往常一样叩响门,哎,我就知道——

陆二半张着嘴,“阿?”

他慌慌忙忙的侧了侧身子,竭力将受伤的腿隐藏起来。

唐愿大步流星迈向陆二,将早已磨碎好了的三七,地榆和白及的粉末,敷在伤腿上,拿白纱布缠了三圈,一点不显臃肿。

唐愿从凳上站起,拍拍双手,笑道,“好啦,这下禁足也有个伴了。”

“不不不。”陆二连连挥手,把自己的脸挡掉了大半。

唐愿抿抿嘴唇,耸耸肩,无奈的说:“不愿意,那也没办法喽。”眼睛瞟向那只行动不得的腿。

“不...不要打趣我了。”这次直接上两只胳膊挥的超快。

“......”好吧。

陆二有点郁闷,他想不明白,就连找人这点小事儿都做不好,白白耽搁那么长时间,晚了约期,受罚应该,自己受着就好了,不要让阿愿哥为他而分心。

暮色将尽时,学堂的孩子们作别,门口的老田,老张目送归去,笑意盈盈。

暴雨阻挡不了厨房里升起的袅袅炊烟,细细的两条,浓郁饭香感染山林,山脚下夹杂锅碗瓢盆的交响,那么多的人连连拍手叫好,忘了形状。

唐尖尖终于踩点到,却没被淋湿一点儿,后面的人儿恰如其分的撑着伞,拢出两虚影,一柄油纸伞只画了点点梅花,煞是雅致,伞下一人身着鹅黄宽袍大袖,仿佛全身被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边,贵气逼人。

唐愿朝二人招了招手,示意赶快落座。

许久未见,自横感觉愈加出挑了,身形,外貌,家世...完美的近乎挑不出错。

陆二快意盼望见到小姐,他看到了...小姐得意的笑,还有紧紧挽着的胳膊。

他愣愣望着,怎么有点看不清,又揉揉眼睛,“...真好,真登对。”

戚守重坐在八仙桌的正东方,右边坐着陆笛,左手边怪怪的空了位,再后一溜排着二女儿戚子话,二女婿唐风啸,唐愿,唐尖尖,许自横。热气腾腾的饭菜暖人心,眼前人都是想见人,都再好不过了。

陆二以腿脚不便为由,推拒入位。

“外公,爹爹,娘...”唐尖尖难得这么庄重,席上众人不由得停住了碗筷。

“孩儿...”唐尖尖红了脸,却并不怯懦,准备一口气全部说出。

唐愿猜到了□□。“莫非?”

许自横将唐尖尖的手放在自己的左手上,拍了一拍,低声道:“这事儿,还是我来罢。”

只见他给戚老,唐风啸,陆笛各自斟好了酒,从位上站定,整理着装,更显不俗身高和勃发的英资,言辞恳切道:“我自小与尖尖情投意合,余生必将敬她,爱她,小生不才但必将倾尽全力爱她所爱,还望...”许自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鞠躬“各位成全。”

唐尖尖深深的望向许自横。

戚盼听的泪汪汪,曾经,那个爱黏在自己身旁,娘长娘短的小女孩,有了自己的如意郎,我晓得,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只是...太快了,我啊,又喜又忧...

戚盼寻出袖中的紫罗兰手帕拭去眼角的泪水。

唐风啸安抚性的拍着戚夫人的背,心中其实也满意。

唐尖尖依偎到戚盼身旁,嗔道:“娘,你想哪里去了,我还在这儿呢。”

唐愿看的心软,预想着,以后...在记不清的日子里要都是这样的好光景。

戚守重穿的是紫黑绸缎,手工裁的衣物——一件他生平最喜欢的衣袍,哪怕现在有点紧了,他喜笑颜开的说:“哈哈哈哈,好好,好,我得好好选个日子啊。”

戚守重醉倒间,唐愿的影子和戚化影的模样重叠,许多年前,他不小心弄丢了一个人,后来啊,光是看着这孩子的影子都觉得愧疚不已,怎么又想起来了呢?

他,绝对不能让这事再次发生!

哎呦,我终于更啦!大半夜的,还是有点激动。。。[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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