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喻逢第一次见晏序。
第一次见他未来的、现在还不熟悉的丈夫。
彼时盛夏,窗外绿叶飘了满地。顺着咖啡馆擦得亮堂堂的落地窗往外看,深灰色的柏油路旁边站了一个人,成为了那片晦涩中唯一的色彩。
那人穿着随处可见的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裤腿处可能是洗太多次了,被洗得发白,呈现出一种**的灰色。他身量很高,目测得有一米九,单肩背着一款运动书包。全身上下除了裤腰上的那根黑色腰带,没其他冗杂的饰品。
他的头发半长,快要到了肩膀,很难想象这个气温的天居然还留长发,像是新时代的街头流浪艺术家。露出来的侧脸英俊青涩,鼻梁高挺,唇角微微抿了一条直线,看上去心情不太好。更让他有了一种别样的魅力,如同入鞘的薄刀,半含锋芒。
很帅,不仅是有少年感的帅,几乎还帅出了攻击性。
该说不说还得是大学生么?
喻逢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和旁边前来点单的小姑娘点了杯咖啡,特别说明咖啡不用放很多,糖多放点就行。
小姑娘听到这番堪称泯灭人性的话也不恼,依旧是面带微笑地下单。
喻逢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并不喜欢喝咖啡,但是很可惜,这家咖啡店里不卖果茶。
这个鬼天气大家都不愿意出门,更愿意在家里吹空调吃西瓜,因此街上几乎看不见人,只有被无尽热意蒸发的水汽。
不多时,小姑娘端着喻逢要的咖啡来了。他端起杯子浅抿了一下,一股浓郁的香气带着酸涩的苦味席卷味蕾。哪怕是小小一口,嘴里那要命的苦也没有消减。
——不是说多加糖吗?
难道咖啡这种饮品天生就是如此之苦吗?
如果世上真的有卡密SAMA,请用别的方式惩罚他,而不是来品尝这杯他品不懂的咖啡。
喻逢心知他与这杯咖啡的缘分已经尽了。
来都来了,尝尝他家好评如潮的巧克力蛋糕好了。
同一个小姑娘。
她脸上的笑容都要笑僵了,声音也不像第一次一般甜美,可能是要热疯了,“您还要点什么?”
“一块巧克力蛋糕,谢谢。”
小姑娘利落地加完单,离开之前忍不住偷偷地看了好几眼。
座位上的青年有着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半个小时之前,这位清冷俊秀的青年推开了咖啡店的大门,在数个卡座中准确地找到了最靠近冷气又很偏僻的那个。
店内的所有人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他了。
不仅是因为这位青年好看到失语的脸,更因为在室外温度已近40摄氏度,这位好看的青年穿得实在是有点多。
白色的短袖配上深色的破洞阔腿牛仔裤,腰间系了件黄黑格纹的衬衫;脚上踩着一双LV小胖丁白色板鞋,带了一副半截露指套袖;脖子上松垮垮的挂着一件黑色方巾,上面印着某个动漫人物。
一头张扬的黑色小短毛,微长的头发下是一双下垂的桃花眼,狭长的眼尾泛着别样的红;上扬的眉毛、挺翘的鼻子配上形状完美的唇;或许是因为天气太热,他的眼底有一层微光的潋滟,看上去和醉人的醇香烈酒没什么两样。
他就安静地坐在那里,像是艺术家最完美的艺术品。
喻逢对若有若无地打量已经选择性免疫了。
他将视线扫向窗外,路边早已没了那道人影。他暗自可惜,只是微微觉得有些遗憾。
那张锐利到过分的脸,很对他胃口。
余光中秒针又走了一圈。
喻逢摁开手机,有些不耐烦了。
他思考着是打一个电话过去还是再发一条信息,或者干脆就此离开,桌沿落下了一道阴影。
很高、很有型。
喻逢就着这个姿势看去,是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他似有所感,抬头,对上了那人的目光。
原来是刚才站在路边长得很对他胃口的青年。
他脸上满是歉意,攻击性被揉碎:“抱歉,我来晚了。”
“没事,请坐。”
“我叫晏序。”青年说,或许不能称之为青年,可能少年更好?毕竟才上大学。
“喻逢,”简单地作了个自我介绍,喻逢直入主题,“合同你看了么?有什么疑问?”
“有一点。”晏序说。
对面的人懒懒散散的,好像总是精神不起来。阳光透过层叠的枝桠落在他的身上,将他笼在了一层金色的光里。
晏序的声音很好听,介于少年与青年的中间,落入耳中很有磁性,带着丝丝缕缕的痒。
喻逢问:“什么?”
晏序:“郊外的别墅离我的学校太远了——还有别的选择么?”
“太远了”三个字被刻意拖长,喻逢竟无端有了一点荒谬的念头。
他是在撒娇么?
“你学校在哪?”
晏序掏出一张学生证,深蓝色的外皮上用鎏金的字样写着大学的名字。
喻逢探头看了一眼:“A大?我也是这个学校毕业的。”
或许是遇到了校友,喻逢一时有些感慨,“我比你大……五岁吧?已经毕业三年了——你是什么专业的?”
“宗教学。”晏序说,“我听过您的名字,就写在优秀校友上面。”
或许是碰见的这个人是和自己同校、同专业,喻逢的话也不自觉变多了起来:“我还记得学校里有一片很大的湖,每到这个季节就会有很多天鹅凫水。我曾经一度痴迷于那种动物,经常翘课过去看……”
那些闪着微光的羽毛,泛起涟漪的湖面,似乎随着少年时代的结束而离他越来越远。
晏序没有打断他,支着头认真地听他说。
喻逢的声音不自觉变低,带着些微不可见的遗憾。他转了个话头:“这样的话……我在A大附近还有套房子,有点小,介意么?”
“不介意。”
“那我们现在就去做体检吧。”喻逢说。
晏序没什么所谓,拎起书包跟在喻逢身后。
——这是他们一早就说好的。
在三天前。
身为作家的喻逢不怎么喜欢动,基本上能宅在家里一个月都不出屋。比起在外面和人打交道,喻逢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一个人独处。
但总有人认为他这样不行。
这个人就是喻逢的亲爹喻清泉。
喻清泉此人,今年四十有六岁,大龄单身男中年一枚。在他的少年时期和青年时期的前半截时,还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混混。整天就喜欢骑着摩托车大街小巷、呼朋唤友地逛,可以说是狗憎人嫌。
在他35的那一年,在别人的介绍下,喻清泉遇见了他的此生挚爱。
这个人就是喻逢的母亲。
喻逢的母亲是个温婉的美人。
会在下雨的时候为街边的环卫工人送伞,送水;会随身带着火腿肠投喂街边的流浪猫狗;还会参加社区的慈善活动,定时去看养老院里的孤寡老人,有时还陪他们说说话,院里的老人都很喜欢她。
在得知她要嫁给喻清泉这个小混蛋后所有人都在替她惋惜。
但是她却不以为意,按部就班地和喻清泉相识、相知、相爱,并于次年诞下了两人爱的结晶。
可惜好景不长。
她在一次体检中意外查出脑癌,平静的婚后生活像是被撒入油锅中的水,顷刻间四溅的水滴灼烧着已经残败的身躯,犹如风卷残烛般摇曳的灯火忽明忽暗。
身无分文,是喻清泉的真实写照。
后来,他硬是靠自己闯下了一片天。
喻逢今年25岁,在他眼中已经算是大龄男青年了。为了避免喻逢成为‘剩男’,喻清泉决定开始让他相亲。
——家世不对等?
没关系,咱家有钱啊,嫁过来就是唯一女主人。
——互相不认识?
没关系,现在不都流行什么先婚后爱。
喜欢男的?
没关系——
不对。
喻清泉猛地回神,狐疑地盯着喻逢:“你小子不是在蒙我吧?”
喻逢:“我真喜欢男的。喻家人不骗喻家人。”
现在的社会,两男的不说,两女的也不算少见。
虽说没孩子,但毕竟结婚又不是为了孩子。
喻清泉只是别扭了一会,就坦然地接受了。
他大手一挥,“没关系!爹能接受!大不了让他入赘!”
喻逢只觉得他疯了。
但是疯掉的喻清泉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拎起沙发上的外套,拍了拍屁股走人:“下个月初开始相亲。”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底盘算,一不做二不休,男女老少都给他安排上,总有一个能入眼的。
——堪称题海战术,妄图以量变引起质变。
晚上,在吃了一顿炸鸡汉堡热量炸/弹后,喻逢拨通了好朋友滕述的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铺天盖地的音乐声,喻逢把手机微微拿远,喊道:“滕述?”
“嗯、嗯,我在,”滕述的音量很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兴奋,“怎么啦?”
喻逢说:“我有件事情想不明白。”
滕述又应了两声。
耳边震天动地的音乐声逐渐平淡,到最后化为虚无。
喻逢明白,滕述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听他说话:“什么事?”
这回滕述的声音很清晰,透着蓬勃向上的少年气。
喻逢简单概括了一下。
滕述听着他的话,不时“嗯嗯”两声。
“……就这样,我不想相亲,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滕述笑了,穿过网络wifi的笑声有些失真。他问:“你吃饭了吗?”
喻逢的眼神扫过桌子上的啃剩鸡骨头,沉默两秒:“没。怎么了?”
“我知道一家超好吃的烧烤店,想去尝尝么?”
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又转,喻逢不想动的心情此时达到了顶峰。
但是……
喻逢说:“地址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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