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的夏天总是带着说不出的热意。闷热的燥意被长风一吹,连空气中都是难以消磨的暑气。
很闷,也很热。
临近深夜,街道上的人却丝毫不见少。
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灯火通明,步行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人来人往。路上的私家车汇聚成了一片车海,红色的灯光交织着夜空的繁星,照亮了繁华喧嚣的商业街。星空之下,B市好像没有夜晚,步履匆匆地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
喻逢不太认识路,开了地图导航,拐了好几个弯,终于在巷子深处找到了这家烧烤店。
他很好奇滕述是怎么在这么七扭八歪的羊肠小路中找到这家被称为‘世界上最好吃的烧烤店’,前有酒香不怕巷子深,这难道就是吃货的自我修养?
喻逢站在不远处,松松地捏着手机,打量起眼前的场景来。
说是烧烤店,其实更像是大排档。
形色各异的人们挤在一张张四四方方的小桌前侃大山,面前摆着烤串与冰啤,应该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啤酒,瓶身上还结着薄薄的一层霜。被热意一烤,化成了水滴,顺着杯壁流下一条蜿蜒的痕迹。
旁边的摊主忙到飞起,戴着手套的手拿着孜然盐粒疯狂地撒,额头上满是汗水。他脸被炭火熏得通红,抄过脖子上挂着的手巾胡乱擦了一下,不甚在意,把串递给旁边装海鲜的女人。
“三号桌再加二十串羊肉!”一个小姑娘喊。
摊主应了一声,数了二十串羊肉串。
……
滕述坐在角落的位置,手里拿着菜单翻来覆去地看,大有一种指点江山的派头。
喻逢走过去,把手中拎着的两杯柠檬绿茶放在桌上。
因为天气热的缘故,里面的冰块化开,水漫了整杯,连带着外面的纸袋也湿了。
滕述笑着问:“怎么买两杯?”
正擦手的喻逢动作一顿,看他一眼,疑惑:“你不喝吗?”
“来撸串当然是要喝啤酒啊!”滕述转过菜单,上面的“啤酒/6元”后面写了个龙飞凤舞的数字3,看样子是打算喝三杯。
“当然,你这种酒精过敏的人不懂这种直白的快乐。”他摇头晃脑的不知道在划些什么,看着就跟中邪了一样。
喻逢没理滕述暗戳戳的diss,把包装纸撕掉,插.上吸管,喝了两口冰茶缓解燥意。
果然,大热天虽然不能喝凉的,但是只有凉爽的饮品才能带来这种简单的快乐。
带着柠檬香气的绿茶是喻逢最喜欢喝的,每次还会额外加钱买个雪顶、也就是冰淇淋扣上去。丝丝甜味的冰淇淋混着茶叶香气,在少年时曾是喻逢最喜欢的东西。
现在也是。
他是一个不怎么会变的人,说是固执也好、说是念旧也罢。喻逢的身上总有一股安静的魅力,像是那片一望无际的海,有人好奇、有人惧怕、有人兴致勃勃、有人一探究竟。他和谁关系都很好,又和谁都礼貌地保持了社交距离。
除了面前这个二货。
温度很高,滕述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穿了半袖长裤外面居然还套了件运动外套。和热得想在旁边摆个空调的喻逢坐在一起,像是两个季节的人。
四周不时有人看他一眼,带着些许善意的惊诧。
喻逢看着都觉得热,问:“你不热吗?”
穿这么多?一会不会中暑了吧?
“不啊,”滕述摇头,又解释道,“可能因为我比较虚吧。”
喻逢沉默了。这句话槽点太多,没法下口。
滕述圈圈改改,把手里的菜单递过去:“看看够不?我估计是够了,毕竟只有我吃,你小子估计是吃了晚饭才给我打的电话。”
没去纠结滕述会对他这么了解——毕竟这是基操。他们两个已经认识了太久,从高中一直到现在,整整九年。在漫长的人生中只能占到很小的一部分,但也是弥足珍贵。
在喻逢看来,超过五年的朋友就已经有奔着二十年的交情去了,既然二十年都有了,五十年、七十年……应该也不远吧?
他粗略地扫了一眼,喜欢吃的有好几样,但是不太多,估计是滕述自己约了一下。剩下的基本都是滕述自己吃的,目测得有七八十串。
喻逢腹诽:这小子是饿了多久?
他把菜单推回去,“加个锡纸宽粉。”
“哪呢?我咋没看见?”滕述放下手机,找了半天才找到在哪。
他在后面写了个懒洋洋的1,叫过来刚才那个小姑娘,把菜单给她:“微辣。”
小姑娘应了一声,飞快地在菜单上写了个‘v辣’。
喻逢收回视线。
对面的人不知道在看什么,眼睛都笑着眯了起来,手指翻飞打字飞快,清脆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们两个基本上就是这样,处在同一个空间,各干各的。大多时候喻逢会窝在办公桌前写稿,或是团在沙发上看漫画;滕述有时候会拿游戏机打游戏,有时候会翻看一些世界各地的游记。两个人偶尔会聊上几句,并不热络,习惯了相互的陪伴。但很意外,这种相处方式随意又自然,是很常见的场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有时候,‘常见’本身就是一种特别。
喻逢静静地喝了口绿茶,在周围逡巡一圈,看有没有能用到小说中的素材。
滕述终于忙完,伸手拿过另一杯绿茶,怼上吸管喝了一大口。凉意自胃中升腾而起,他满足地谓叹一声,含糊不清地说:“我想了个办法,但是有点出格。”
喻逢眼睛睨他。
凭着他对滕述的了解,这个人跳脱、欢快又出格,平常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拒绝和外界交流,是个‘自闭’的画家。能让他说出格的……
喻逢试探地猜测了一下这个出格的平方行为:“不会是咱俩结婚?”
“噗!”滕述差点一口茶全喷出来。
他连忙抽.了张纸,擦掉脸上、身上和桌子上的不明液体,瞪大了那双杏眼,“你疯了吧——我是直男!”
喻逢平淡地“哦”了一声,觉得他这个反应正常,但是话不太正常。
不说自己的性向问题不是秘密,凭着滕述和他那个闹得很难看前男友,喻逢都不想多说。
滕述:“我的意思是,你找个人假结婚。”
假结婚?喻逢顺着这个思路思考了一下,遗憾地发现行不太通,“不太行啊,我爹会看结婚证的。”
“谁让你不领证了?”滕述恨铁不成钢,把手机推到他面前,悄咪咪地说,“招个演员,待遇好点,领完证给你爹看,之后再循序渐进吵点架什么的,到时候离婚就说三观不合呗。”
他:“对了,你这么玩的话得签合同,确保对方只是用来‘假结婚’的演员,还要作婚前财产公证。”
喻逢看向他的手机。
上面是一个某数字的知名招聘软件,各种岗位、职业、薪资待遇五花八门、琳琅满目,堪称一锅乱粥。
“我想想。”
喻逢没着急下结论,滕述也不着急。说话间菜已经快要上齐,小姑娘端着盛得满满锡纸盒走过来,放在桌子上,对了下单子:“菜齐了。”
滕述惊叹:“哇,好快!谢谢妹妹。”
喻逢:“麻烦了。”
两个人开始大快朵颐,滕述的嘴一刻也没闲着,不停地往嘴里塞。他含着眼泪,呜呜咽咽地说了句话。
喻逢连问都不用问,他一定是在说“好吃,我要一辈子追随这个大排档!”。他咬了一口牛肉串,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这么好吃?怪不得这么多人。能在这开也是有一定资本的,实力不俗、味道不赖、价格良心,很多人会呼朋唤友地推荐,渐渐的人就多了。
滕述把三瓶酒全退了,反正烧烤也不一定要配着冰啤喝,有喻逢买的茶一样。
喻逢和他边吃边聊,滕述没喝多就开始追忆往昔:“想当年……”
一桌子的烧烤很快在滕述的回忆中吃完。
结完账,两个人并肩向前走。
光影在身后成了模糊的一团,亦步亦趋地落在脚下。头顶星光漫天,喻逢抬头望去却只能看见冰冷的钢筋铁骨。
滕述在旁边说着什么,喻逢没有听,只是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袖子:“你看,没有星星。”
后者动作一顿,揽过喻逢的肩膀:“别想那么多,容易老的。”
吃完饭没有别的活动,滕述站在路口,他挥手告别:“走了鱼老师,别忘记我的办法!”
喻逢挥了挥手,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长叹口气,吐出心底那点说不明道不清的怅然若失。
回到家,喻逢躺在床/上干睡睡不着。
和头顶黑暗的天花板大眼瞪小眼数了几分钟绵羊,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他反手拧开床头灯,摁亮手机,在应用商店里下了那个招聘软件。
没多思考,注册、登录、发帖。
喻逢回过神来的时候,帖子已经发完了。
他沉默着注视着寥寥几句的招聘信息,忍不住想滕述的主意真是个馊主意。
不过,鉴于是滕述想出来的,喻逢还是决定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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