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A大总是很热闹。长风吹过,门口的两棵杨树颤颤巍巍地动了动缀满叶子的枝桠,在地上投下了斑驳的光。
正值清晨,晏序和室友围着操场慢跑。
室友叫姜岸,不过他不喜欢这个名字,认识他的人一般都叫他姜天明。
姜天明身材偏瘦,浑身朝气蓬勃还很有力量感。棕色卷毛,戴了个黑色边框的眼镜。笑起来不仅有虎牙,还有个甜甜的梨涡。
平常像是个中二期还没过的孩子,总是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鼓捣着什么。晏序有一次去问,姜天明兴致勃勃地说“其实我是个拯救世界的侦探”。也是这句话让他一度怀疑,姜天明可能是看某死神小学生侦探过于入迷导致给自己捏了个莫须有的人设。但是不得不说,姜天明是个真正的天才。
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拿了一个博士学位,又学这门宗教学存粹是因为他说有个朋友对这方面比较感兴趣,但是碍于一些不可抗力因素没办法深造。而姜天明恰好是个很有钱、有情还很闲的人,干脆自己来学再回去教那位朋友。
晏序第一次听见这话的时候简直是叹为观止。
两个人因为生活习惯差不多而逐渐熟络起来,经常相约一起晨跑。
在早上的时候跑步头脑会很清醒,至少不是浑浑噩噩的。他们顺着红色跑道跑了几圈,差不多跑了一千米吧,看时间差不多了打算吃过早饭再回去洗澡上课。
时间还早,食堂里只坐了零星的几个人,大多是早起晨跑、背题、备考的。窗口饭菜还冒着蒸腾的热气,四散的香气弥漫在整个鼻腔。
晏序推门进来,边刷手机边走。姜天明在他前面吐槽:“你一定要走路玩手机吗?”
“抱歉。”晏序收了手机,简单解释了一句,“有个很喜欢的作者要开签售会了,在抢票。”
姜天明问:“需要我帮忙吗?”
“暂时不需要。”晏序买了笼小笼包,又打了杯豆浆,没有放糖。
他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坐下,等姜天明买完早饭一起吃。
姜天明打了笼虾饺,又买了杯甜牛奶。
“呦,有人在招演员啊,条件还挺有意思的,”姜天明把手机转到了晏序眼前,“是不是?”
晏序淡淡地扫了一眼,没作表示。
本想让姜天明收回去,目光触及那人的ID时动作一顿。
这个ID……不会是他吧?
抱着宁可错杀一千不放过一百的原则,晏序说:“链接发我。”
姜天明不明所以,以为晏序要分享给别人。快速地把链接分享过去,带着一种隐秘八卦的心情问:“你要给哪个朋友分享?是艺术系的那个还是金融系的那个?”
晏序:“……我没有能够分享这种事情的朋友。”但是现在好像有一个了。
姜天明又想到了另一个猜测:“据我所知,你应该不缺钱?”
“是不缺。”
“那你为什么?”
晏序吃下最后一口小笼包,抽/了张纸慢条斯理地将手上沾到的酱汁清理干净。
他没回答姜天明的疑问,点开链接,又点开那人的主页细细看了看。
那个ID很特别,是一条吐着泡泡的鱼后面跟了四个数字:1210。
他这次仔仔细细地阅读了这篇有意思的招聘广告,又往下滑了一下,视线落在最后的那串数字上。
那是一串早就熟记于心的电话号码。
确认了心中的想法,晏序说:“以后请你吃饭。”
姜天明不太懂他这个价值观,一个链接还值顿饭?但他一向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见晏序不想说,也没多问。
两个人把餐盘收了,出了食堂。
早上的A大不算太热,不远处的天际线泛着诱人的金红色。顺着铺满残花的石板路向前走,就能走到哲学系的宿舍。
翠绿的爬山虎爬了半面的红墙,看它顽强向上生长的生命力,目标应该是拿下这片星辰大海。
回了寝室,叫醒还在睡的两位舍友,又抓紧时间冲了个澡。
晏序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手指把湿润的发向后一梳。
过长的头发被整整齐齐地捋到了头顶,露出了他那张锐利有些逼人的脸。
他手很大,手指修长、骨节流畅,单手轻轻松松地抓着手机,拇指在屏幕上随意点了两下,看上去像是在打字。
“晏序!走了!”姜天明在门口叫他。
晏序应了一声,抓起旁边的书包,跟着姜天明一起走出了寝室。
今天周五,只有一节课。
坐着的学生们听得如痴如醉下一秒马上就睡着了,讲台上那位老教授讲得激情澎拜活力四/射,后面的ppt上写着一些重点,有的地方还标红了。
风扇在不停地吹着,桌子上的书被吹过一页又一页。
教授口若悬河,将晦涩难懂的句子用比较通俗易懂的语言说出来,争取让坐着的学生都能理解这有些抽象的概念。
“……这就是佛学构成了。”
老教授抑扬顿挫的声音充斥着阶梯教室,讲述的内容却令人昏昏欲睡。
旁边的姜天明偷偷摸摸地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发消息,晏序只看见对面发了好几个愤怒的炮/弹。
微风从敞开的窗户呼啸而过,越过了晏序桌子上摊开的小说,翻到了作者介绍那一页。
晏序在作者的名字上定定地看了一会,“喻逢”两个字像是有什么神奇的魔力,莫名地吸引着他。
他记得那是一个午后,阳光并不刺眼,甚至还有些温柔。
就在那个平凡又普通的一天,晏序遇见了他以后穷极一生也要拥有的人。
“……晏序?晏序!”
晏序回神,眼带询问地看向姜天明。
姜天明一脸无语:“走啦,下课了。”
“我可能要回趟工作的地方,”他发着信息说,“你回家?”
晏序嗯了一声。
他打开手机,点开那个招聘软件。
发出去的私信显示“未读”,晏序压下心头涌起的微妙失望,扔开手机。
他希望那个人能给他回信,又恐惧着。
为何恐惧?
……大概是怕来之不易的机会如流沙逝于掌心。
更重要的是,它曾经是那样触手可及。
仿佛一伸手、一用力就可以紧紧握住。
夜晚华灯初上,从晏序的卧室向外看去可以看见山下绵延一片的灯海,四通八达,像是交织成了一张特别的捕梦网。
角落的音响在播放着某种谓叹般的英文歌,晏序没心思去细听,囫囵听了个大概,好像是一首情歌。
这个别墅区没多少房子,顶天就十几家,错落有致的分布在半山腰上,平时基本上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然而此刻,街对面的窗户紧闭着,没有开灯,一片黑暗。
靠近落地窗的地面上,摆着一盆被吊起来的茉莉。它的藤蔓已经很长了,弯弯绕绕地缠绕着特意绕窗一圈的花架,那扇静谧的窗子似乎也拥有了勃勃生机。
晏序暗含期待,希望下一秒那个人影就会出现。
他会先给茉莉浇水,然后拉上窗帘。窗帘不算遮光,隐约能看见大概的轮廓,那人会先在床上瘫一会儿,等到实在没办法拖了才会去洗澡。
可是没有。
如同近两年一样,那扇窗依旧在那里,像是一个固定的锚点。
但是那个人,却已经不会出现了。
晏序没有开主灯,只开了墙角的那盏地灯。他躺在床上,手搭在额头上。零星的灯光透过手指缝隙跃进来,迷迷蒙蒙,像极了那个人的眼睛。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天的午后,天气晴朗,一如往常,只是个普通的晴天。
他坐在路边,身上有伤。无数的陈伤与新伤交织在一起,干涸的血迹与衣服粘连,动一下都是撕心裂肺的疼。
那个人逆光站在身前,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
阳光为他勾了个金边,晏序抬头,却看不清他的脸。
一只骨骼分明、白皙好看的手捏了块糖放在了手心中,晏序听见那人带着笑意的温润声音。
——请你吃糖。
……
鼻尖好像又问到了那股沁人心脾的冷香,明明是很普通的味道,却无端有股令人上瘾的魅力。晏序没睡着,翻了个身,摸到床头正在充电的手机,打开开了一眼。
没有。
一种无法形容的情绪席卷胸腔,酸酸涩涩的顺着血管流向四肢,心脏跳得快要爆炸,脑海中无数个念头纷至沓来,张牙舞爪地盖过一切。
晏序握着手机,指尖泛白。
今夜很长、很深。
墨色如同一只野兽,翻涌着、席卷着、咆哮着。
星光微微闪烁,坠落在了另一人的眼中。
喻逢也同样睡不着。
数个瞬间围绕脑海,耳边似乎又传来吵闹的人声。
像是早期电影中复古昏黄的色调,那些已经遗忘的事情此刻又是那么清晰,喻逢甚至能想起来周围每个人的表情、语音和语调,窗外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有风吹过,传来隔壁教室读书的声音。
每个人都戴着一张面具,眼睛空洞无神,嘴角越扯越大,几乎要到了耳根。
他们围在一起,无数充斥着恶意的话语在那张面具后面倾泻而出,无形的话语像是锋利的刀子,一下一下、一次一次,直到将人扎得遍体鳞伤。
但是依旧不够。
喻逢曾经很好奇这样能为他们带来什么,后来发现只是纯粹的坏而已。
就这么简单。
他蓦地睁开眼,反手拧开灯,在抽屉中翻找着他要的东西。
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喻逢在先吃药还是先看手机中思考了几秒,果断地抓起手机。
【滕述:你找到了吗?】
喻逢倏然想起来自己好像是发过一个帖子,后面一直在改稿子,还没顾得上看。
他回复了滕述的信息,然后打开了软件。
右下方,个人主页上有一个小小的红点。
07:39
【Y:您好,我有求职意向,请问是直接电话详聊么?】
23:49
【emoji1210:加vx吧,电话号直接搜就可以。】
喻逢垂眸,还真有人来应聘啊。
也不知道这个人怎么样,要是勉强还可以的话,那就是他了。
他不太想劳心劳力地去找一个完美的演员,如果这个人达到了及格线以上,那就是他了。
如果不是想一劳永逸,喻逢才不会招演员。
催婚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比起一眼就望不到头的相亲流水席,还不如扼杀在摇篮里。
手机又震了一下,喻逢低头看,对面回了个好的,vx跳出了一条好友申请。
他点了同意。
【10:我们已经是好友了,快来一起聊天吧。】
晏序身体一震,指尖颤抖着点开了那条信息。
他思考再三,发过去一句话。
【YX:您好,请问有什么要求吗?】
【10:演员,接受领结婚证,且无不良嗜好。】
【YX:结婚证?】
【10:是的。我的需要是和我领证,装作新婚夫夫,六个月之后离婚。】
【10:在雇佣生效期间,每个月两万,五险二金、包吃包住。】
晏序的目光在‘结婚证’三个字上停留了很久。他嗤笑一声,不知道是在嘲笑谁。眼尾湿润一片,晏序没去管,那颗心脏此时无比嚣张地宣告它的存在感,耳边传来的心跳声如鼓擂,浑身的血液加速流动,如沙漠行走的旅人遇见了一片充满水的绿洲。
他双眼微红,斟酌再三。
【YX:我同意。有合同吗?】
【10:有的。明天上午十点半在咖啡馆见面详谈。】
【YX:好的。】
【10:对了,您介意除了婚检之外再加一个传染病四项检查么?费用我出。】
喻逢吃了一片劳拉西泮,微苦的药片在舌尖化开,他喝了一口温水。
等待药效生效的时候,他想,真希望明天是晴天。
次日清晨,喻逢简单洗漱了一下,拉开了窗帘。
果真如他希望的那样,是个阳光明媚的的晴天。
喻逢坐在街拐角的咖啡店中,对面的街边站了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带着夏季燥热的风。走到他的面前时,落下的影子将他整个笼了进去。
他说:“抱歉,我来晚了。”
喻逢带着晏序去做了婚检和传染病检查。
这是家私立医院,院长是喻逢朋友的丈夫。听见他要来做婚检的时候还特意问过时间想见见这位准老公,但是没想到临时来了个会,推又没法推,只好在手机上连连道歉。
喻逢回复他个“没关系”,关了手机,坐在晏序的身边。
只要再抽个血就可以结束了。
医院里人来人往,今天像是有个公司来做体检。两个人都不是很喜欢人多的地方,找了个能看见叫号的角落的位置坐下了。
寂静的空气弥漫在这个角落,喻逢有些不太自在。他透过余光去瞧,那个晏序的男大学生一直盯着手中的化验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喻逢思考了一下,决定安慰这个他非常满意的演员:“马上就结束了。”
晏序冲他笑了一下。
喻逢这才发现,虽然这个人浑身撒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但是笑起来的时候会出现个小小的虎牙尖尖。
……有种反差的萌。
他压下心中涌起的莫名的怜爱,问:“你什么时候向学校申请走读?”
晏序:“星期一。我刚刚才和我们导员说。”
喻逢点点头。
晏序摩娑着手中的报告单,抬眸扫了眼叫号。他整个人局促不安,仅仅只是因为坐在了这个人的旁边。
鼻尖传来好闻的香气,晏序突然有点犯困。
转了个注意力:“我们什么时候去领证?”
喻逢看他。
这位很冷酷的男大学生不敢正视他,耳根连同脖颈红了一片。
喻逢一时啼笑皆非,故意逗他:“你这么着急啊。”
晏序急忙解释,连话也要说不利索了:“我也不是很着急,主要是怕你急……也不是怕你急,就想提前做准备……没什么特别的准备,就是、就是怕那天我有课。得提前请假。”
他又说了一次,强调,“对,得提前请假。”
“报告很快,周一就能出。”喻逢也不逗他,仔细想看了下,又拿起手机看了眼黄历,挑了个日子,“那就下周五吧,7月4号,阴历6月初10,宜搬家、订婚。”
“好,拿身份证就可以了吧?领完证我直接搬过去。”
“行。”喻逢收了手机,想到了什么,问,“你一会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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