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火坑和铁锅在灶台的一前一后,中间有竖直的灶壁隔挡,豆槿管火的时候,掌勺的老婆婆只有探身或者绕过来才能互相看见。

老婆婆见豆槿没有睡着,收回探视,缩回灶壁另一边。随后,豆槿听到了掀盖子和勺水的声音。

“姑娘,今年几岁啦?”

“二十五。”

“呦,年纪这么大了,瞧着倒是只有十**岁的样子。”

豆槿被她说的不好意思,礼尚往来地反问她:“婆婆你今年几岁啦?”

“七十九啦,一只脚已经踏在棺材板上啦。”

“婆婆,您瞧着才叫年轻呢,你不说岁数,谁也看不出来。”

老婆婆眯眼笑着,绕过灶台,出现在豆槿眼前:“姑娘真会说话,老婆子光是瞧着你呀,就心里欢喜。”她手里捧着一个圆口碗,递给豆槿,“来,暖暖身子。”

碗里的水冒着热乎气,是浅浅的黄色。

豆槿双手接过,道了声谢,然后放在鼻下闻了闻,不能确定,问:“是姜茶水吗?”

老婆婆笑着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把碗沿托到唇边,当着主人的面,喝了一大口——不知道这里面还放了什么东西,有些苦。

老婆婆见她还剩着,用动作示意她继续喝。豆槿只好托底喝干净,一滴也没剩。

老婆婆看着她喝完,似乎更高兴了,连连点头。

豆槿把空碗还给老人,老人接过后又绕到豆槿看不见的那一侧,对她说:“给你朋友也送一碗去吧。”豆槿站起来,接过老人新盛来的姜茶水。

这时候,无名的声音在门边响起来,豆槿捧着碗,视线越过老婆婆的头顶看向他——她听到他说:“我们走。”

“现在?去哪?”豆槿茫然地看着他,心想,外面还下着雨呢。

老婆婆也侧过身,看向无名。

无名似乎不想解释,他神色不愉地来回打量俩人,最后别过脸,倚靠墙壁,转身就走。他的态度决绝,不给豆槿一丝劝说的机会。

豆槿认命地把姜茶水放在灶台上,一边向老人道歉,一边快速把东西收拾在一起装进包袱里,她还穿着老人媳妇的衣服,总不能现在脱下来,于是她提着包袱估摸着从里面抓了一把铜板,告诉老人,说愿意把这身衣服买下来。她费心搜集的铜板不多,这一下就去了近一半。

她话刚说到一半,无名的催促声从外面传过来:“怎么这么慢。”

豆槿只能加紧动作,不等老人回复,就把钱塞进对方掌心,背上包袱闪身追上去。她原本还想把披散的头发扎起来,但看到无名倚靠门框站立的吃力样子,豆槿连忙放下手上前,环紧他一条手臂扶住:“你怎么还穿着湿衣服?”

无名侧首看了豆槿一眼,就把视线移向屋外,对着不远处的白马呼喊它的名字:“掣风。”

老婆婆紧接着从厨房走了出来,她捧着姜茶说道:“喝了再走吧。”

豆槿扭头往后看了看老人,又转回视线看了看无名,等待他的回应,可无名就好像没有听见,没有对老人作出任何回应。白马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很快就小跑过来,它从棚屋下面走到屋檐下,站在俩人前面。无名抽出被环住的手,径自踩镫上马,他抓住马绳,态度傲慢地看向老人。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和老人说过话。

豆槿夹在俩人中间,尴尬的气氛让她不知道是该直接跟着无名走还是应该再说些场面话,争取调和俩人间的氛围。同伴的傲慢无礼令她在愿意对她和无名无偿施舍善意的好心老人面前手足无措,进退两难。

视线游移间,不多久,老人主动替豆槿做了选择。她一对上豆槿的视线,就换回了初见时的和蔼表情,捧着碗向她递近一点,好像丝毫不介意无名的态度,依旧亲切地对豆槿说:“外面冷,等雨停了再走吧。”

豆槿犹豫地接过碗,提前朝无名看了一眼才迈步走过去。从无名一贯表露出来的行为推测,他是一定不会喝这碗东西的。豆槿竭力思考该怎么说才不至于让局面陷入更加难堪的境地,可是才几步路,她就走到了足够近的位置。她什么都没想出来。豆槿尝试着把碗对准马上的无名举高一点,仰头面对他,慢了一拍才说道:“是热的,喝一口吧。”

他从老婆婆身上收回视线,看向豆槿,又看向豆槿手里的碗。豆槿观察他的表情,内心祈祷他能够把姜茶喝掉,即使是象征性地抿一小口也行。

可是他就这么平静地看着,照旧双手执着马绳,不愿松手。豆槿不愿意糟蹋了老人的好心,向他眨眼,用眼神示意。他盯着豆槿不表态,过了好一会儿总算伸手来接。看到他把碗往上接,豆槿内心才松了口气。

无名接过碗后就把视线重新移向老人方向,他看着对方,把碗放在鼻下闻了闻。

“是姜茶水。”豆槿对他说。

他没把视线移回来,只在豆槿解释后把茶碗往下挪了一点,碗沿近唇,紧接着碗身微微向内倾斜。在豆槿以为他要张嘴喝下去的时候,他却改了主意,竟然将碗往前一送,把姜茶水全泼了出去,差点溅到老人身上。老人惊恐的向后退了半步。无名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随手把碗扔在地上。

继续留在这儿的选项也跟着那只碗一起砸在地上,裂成两半。现在俩人是真的不能继续呆在这儿了。豆槿在心里哀叫一声,双手捂住脸,不愿看见面前的难堪场面。

“走吧。”

听到无名的声音后,豆槿移开手指看向他。罕见的,无名坐在马上主动对她伸手。豆槿毫不迟疑地握住他的手,一脚踩在马镫上,掰扯着马背,跨了上去,坐在他后面。她下意识地把脸转向屋檐外,避免和老人接触。

无名牵动马绳,扭转马首。

“姑娘,”豆槿听见老人在她身后喊,“帮帮忙,帮老婆子带封信吧。”

无名没想停下来,他驾驭白马,提速冲向雨中。豆槿赶紧开口让无名等等,可是他不听,没有停下来。豆槿连忙去拉马绳。俩人在雨中争执了几个来回,用眼神互相表明立场,最后,在豆槿执拗的坚持下,他们又回到了老人近前。豆槿擦了擦眼睛上的雨水,看向老人,带着犯错后补救般的小心翼翼问道:“是带给你的儿子儿媳吗?”

老人点点头:“我这就去拿,你们再等等。”

豆槿点头回应。

老人刚转身进屋,无名就一侧缰绳用力,想要调转马首离开。豆槿发现他的意图后,赶紧伸手拉住另一侧的缰绳,阻止他的动作。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反悔,不肯放手,豆槿用眼神和他对峙,白马因为来回拉扯头部微微向后仰,四蹄小幅度移动。

信应该是之前写好的,老人出来的很快,她抬手把信递给豆槿:“老了腿脚不方便啦,还是写信方便。”

“他们住哪儿啊?”豆槿松开手接过信问道。

“下三路四百五十号,你进了那条路,要是看见一幢门柱漆红的三层楼房就是到了,他们就住在对面。”

豆槿小心的把信塞进怀里。外面还下着雨,要是放包袱里准淋湿了。捏着信,她突然想到,也许他们可以向老婆婆借伞,等他们到了她儿子那儿,就把伞还给她儿子,毕竟是一家人,伞在哪都是一样的。这个瞬间产生的想法让她欣喜起来,她塞好信,刚想开口,无名就一扯马绳和老人拉开了距离。

她刚开口,来不及说话,雨就打断了她,劈头盖脸从天上砸下来。无名一定是故意的,豆槿心里想,他在豆槿双手没有拉着他或者撑在马上的时候突然出发,要不是她反应快扯住无名的衣服,很可能就摔了下去。

她气愤地把额头抵靠在他背上避雨,无处发泄的怒火在她胸腔里逐渐充盈起来,在白马驾离老人的屋子有一段距离后,她抬起头,顶着雨大声冲他喊:“你为什么这么做?”

无名侧头回了几个字,豆槿看见他嘴巴张合了几下,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雨声比他的声音大得多,豆槿没有耐心地打断他,朝他喊:“你大点声,我听不见!”

“我说,我做了什么?”

在无名的声音清晰的传过来后,豆槿更生气了,他是明知故问!豆槿完全不想和他理论,只想对他发火:“你做了什么还要我告诉你吗?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不知道吗?你的老师没有教过你‘礼貌’两个字的意思吗?你知道她几岁了吗?七十九了!人有几个七十九啊?你是不是雨水淋进脑子浇坏了?”

“你发什么疯?”

“你才发疯呢,你一直发疯,你这个疯子!”豆槿怒火攻心,联想到无名一贯的表现,气急败坏地口无遮拦指责他,“我很清醒,是你一直阴阳怪气地对待所有人,你为什么这么做?难道我们不会生气吗?我一点也不想淋雨,你为什么不能等雨停了再走?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你可以回去。”

“回什么回,我还回得去吗?你对她做了那样的事,我还可以回去吗?你不喝也就算了,为什么要泼到她身上?还把碗摔了?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你说够了没有,你要是再说一句我就把你扔下去。”

豆槿喊得上气不接下气,想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见他生气了,怕他真的把她一个人扔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紧攒着无名的衣服,强撑着最后的倔强表明立场:“你还生气?应该是我生气才对,如果你下次做决定以前还不问我的意见,我就……我就……”她原本想说“我就不和你一起走了”,可不和无名一起走,她就只有一个人了,想到这,她就说不出那句话了,只能想别的代价,她不甘落于下风,就说,“我就趁你睡着的时候带走你的马,不带你走。”

无名什么话也没说,也没有做出其他动作,似乎不想再搭理豆槿,只专心看着前面驾马。

俩人驾马骑行了一段毫无遮挡的路程,等进入茂密的树林后情况才好些,湿冷的衣服和夹着雨点不断吹来的寒风把豆槿先前烘烤灶火时产生的暖意全消灭了。而且随着骑行时间越长,紧接着寒冷之后到来的没有源头的困倦一起侵袭了她的身体。

她起先还有力气拽着无名身侧的衣服,只把额头靠在无名身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能用手臂夹紧无名的腰身,紧攒着他前面的衣服才能不让自己因为睡着掉下去。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她努力保持清醒,却恍惚记得好像在一小段路程里没了意识。

俩人进了林子就没出去过,到处都是树,到处都长得差不多,她无法通过辨认道路来确认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等他们终于遇到一个可以避雨的破房子,白马才停下。

这座缺少一半屋顶和墙体的屋子让风雨可以从四面漏进来,能用来避雨的只有很小的一个角落,角落的白色墙面大片剥落,近地的位置沾上了不少黄点和黑印,不同于已经剥落的墙面,它们不同程度地膨胀突出,好像随时都会爆开。墙上还蜿蜒有一条手臂长的裂缝,在末端分叉走向两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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