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白马把俩人载到雨淋不到的角落,安静地站在那里。

豆槿知道自己该下马了,马跑了这么久,应该也累了,可是她心里想着要下马,身体却不听使唤。让手掌松开它也不松开,仍旧紧攒着,保持着在路上的姿势,手臂像木棍一样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她不下马,无名该怎么下马呢,豆槿心想,到时候他一定又会语气不善地嘲讽她。

没过多久,果不其然,他开口了。

“下马。”豆槿听到无名说。

她也想有灵活的四肢,也想松开手,可是它们不听使唤。

“我动不了了,手好像被雨淋僵了。”豆槿埋首在无名颈间,低声嘤嘤嗡嗡说话,她的脸也不可避免的直面了寒风,舌头麻得不能正常说话。

“谁允许你一直抱着我?”他说。

听到熟悉的语气,豆槿自觉他要开始嘲讽自己了,于是她不说话,装作没听见,专心感应自己的手臂,希望能快一点收回身体的掌控权。

谁知道过了一会儿,他却用难得的极为正常的语气问:“你是不是在那个老太婆那里吃了什么东西?”

没听到预期的嘲讽,豆槿都有些不习惯,但他既然这么正经地问话,她就分神回答他:“一碗姜茶,我就喝了一碗热的姜茶。”这句话说完,她突然感觉自己的右手手指能动了,“你再等等,我感觉自己的手快好了。”

“你看不出来她不安好心吗?你怎么还喝她的东西?”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豆槿听不惯他这样说,反驳他:“你怎么这么说,她年纪都这么大了,偶然路过碰到我们,好心收留,能安什么坏心眼?”

“你以前见过她吗就为她说话,谁知道她在姜茶里掺了什么东西?”

继手指能动以后,豆槿的手腕也可以稍稍扭转了,她不想和无名争论,就松开紧攒着他衣服的手指,撑在马背上,微微向左侧身,下肢用力,想要尝试下马。

也许是豆槿的速度太慢,惹得无名仅有的耐心也耗尽了,豆槿听见无名说:“你不要动,我先下。”

可是她已经踩到了马镫,只要腰上用力,把另一边的腿滑过来就能下去了:“你等等,我马上就下去了。”

“我说了,你不要动。”无名不听豆槿的话,而是身体微微向后仰,弓起背,从马首上方跨过腿,打算从左侧下马。

“我快下去了。”豆槿也不听他的话,坚信自己会赶在他前面下去,于是加快了改变身体重心的速度,使劲挪腿。

谁知道,她强硬的刚把身体晃出去,自己踩在马蹬里的左腿像是两截不受控制的木棍一样折了起来,完全失去了她的控制,为了不摔下马,她在仓皇间紧急拉住无名的衣服,希望能止住坠下去的动作。

可是这只起了一点作用,豆槿半个身子吊在空中,还没来得及采取下一步措施,无名的视线就在半空中和她对上了——明明是他的马,他却坐不住,被豆槿一拉就掉了下来——俩人意外的一起摔下马,砸在地上。

疼痛袭来的那一刻,豆槿整个人都僵在了地上,她的脑袋枕着无名的手臂,一时间无法动弹,只能做出痛苦的表情。

无名应对冲击做出的反应比豆槿好一些,他缓过来以后,很快就把另一只手臂撑在俩人中间的地上,想要坐起来。

豆槿在感觉到脑袋下的手臂开始缓缓使劲的时候,吃力地稍微向上抬了抬脑袋,让无名手臂能自由活动,随着他的手臂抽离,豆槿听到了石块和碎石子挪动翻滚的声音。她侧过身,眼睛朝声音出现的地方看,发现原本应该在她脑袋下的石头被无名的手臂扫到了其他地方——她摔下来的时候正好枕在无名手臂内侧,没有感受到碰撞到石子边角的尖锐刺痛或者平地无端凸起的钝痛,这一切都被无名的手臂挡住了——直到她看见石子被拨开,她才知道原来摔下来的地方还有石头。

她移换视线,看向承受了大部分疼痛,正抱着垫过她脑袋的手臂的无名故作不在意地问:“你的手没事吧?”她刚刚和他主动吵过架,不想让对方看出自己的担忧。

无名没回答,他明显听见了豆槿的问话,却故意保持沉默。

豆槿手肘手掌并用撑地,也想坐起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她怎么使力,都坐不起来,她的腿就像是失灵的配件,能感受到存在却不受她指挥,明明刚刚她还能稍微对它有一点掌控权,现在全没了,最后只能扭腰,双手小臂同时压在地面上,正面朝着地面,支撑自己的上半身,她的脸埋在双臂间近地的位置,为努力挣扎却不成功的事业在半路上喘了几口气。

在豆槿以为无名打定主意不会说话以后,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罕见的,他主动开口道:“疼,你很重。”说完,他转过脸,目不转睛地盯着豆槿看。像是在陈述事实嘲讽人,又像是在申明委屈。

豆槿不解地像平常一样转过头看他,却意外的毫无防备的撞上了他半清醒半迷离的视线。他的视线经过的地方像是带着汹涌的被高温辐射的海浪,扑延翻腾。豆槿刚对上他的视线,高温就朝她包围过来,仿佛要把她禁锢在里面。她整个人都跟着升温了。她呆了两秒才能够强制自己转回头,别过视线。

移开视线后,那冲浸过她的海浪仿佛化作了她身上的雨水,带着退下高温的湿冷从发尾额角滴落,看着地上的一滴滴的水渍,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等她冷静下来,重新转过头去看无名的时候,却觉得他只是陷入了强制自己醒着,不使自己陷入昏睡的状态。可能是伤口得不到及时医治,又正面淋了雨,他即使盘腿坐着也显现出左右不定的摇晃感。之前驭马的强健精气神不知道泄去了哪里,他又变回了虚弱的无名。

先前的错觉大概是她也又累又困又淋了雨的缘故,豆槿思来想去,觉得这个原因最能合理解释刚刚她对上无名的视线时她的身体和意识同时感受到的高温燎烧感。

“不好意思,”豆槿觉得和他对视感到不自在,就避开他的视线,先说了一句抱歉的话,然后神志不清地想说些别的话题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你是不是不太舒服?我现在坐不起来,如果你不介意,就把头低下来,我摸一摸,看看你有没有发烧。”

“你刚刚骂了我一路,现在是不是在心里埋怨我?”

“不是,我没有。”豆槿急忙澄清,她大着舌头,说话速度快一点就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了。

“你撒谎。”无名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

豆槿偷偷瞧他,被他抓了个正着。

说没有一丝埋怨那是假的,但她现在不受自己意愿行动的身体趴在地上,现场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不想和无名起争执。无名的态度无疑笃信年迈的老人带着坏心。豆槿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觉得她不安好心?”

无名把头垂下来,侧着压低上身,和豆槿靠得极近,声音轻得近乎耳语:“那间卧室的床板上有牙印。”

“这有什么奇怪的?”俩人间的距离让豆槿能看清无名发间的水滴走向,她脑袋往后仰,想和无名的脑袋保持适当的,稍远一点的距离,可是这样做除了脖子平添酸痛外,她眼睛看到的和后仰前看到的没有太大差别。

“你会咬自己的床板吗?”无名反问。

“可能是小孩子咬的,或者是小猫小狗,长牙的时候可能会咬。”

“是成年人的牙印。”

“你想说什么?”

无名抬头看着豆槿,一脸你怎么还不明白的嫌弃表情。

豆槿再次向他申明:“她七十九了。”不仅上了年纪,还比她矮。

“说明她有同伙。”

只凭借一个牙印他就想了这么多,显得谨慎过了头:“这都是你的猜测。”

“你还是不相信?”

豆槿皱了皱眉,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无名看出了她的意愿,不再继续,他的脑袋轻微晃了晃,像是在驱散长时间低着头的不适感:“我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你什么时候才摸?”

要是他不说,豆槿几乎都快忘了自己说过要摸他额头的话了。她把手掌覆上去,摸到热烫的一片。同时她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因为淋了雨正受到湿冷的侵袭,她的手很冷,豆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缩回手,告诉无名:“很烫。”

无名直起身:“比姜茶烫?”

豆槿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暗指豆槿腿不能动的现状全是她喝的那碗姜茶水导致的。他在嘲讽她。

豆槿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搭理他,觉得既然他还有精力开口戏弄人,想来病情还能忍受,不会太严重,就收起了担忧他身体状况的心思,重新试图感应自己的腿。

风不时吹过这片墙角,紧贴着身体的湿衣服让豆槿更冷了。无名的手撑地借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你要做什么?”豆槿在无名起身的时候随口问。她心里想着她的腿,不知道暖和一点腿会不会有知觉。

“去墙角,那里风小一点。”

“等等,”见他转身要走,豆槿喊出声,“你帮我一把,我不想躺在这。”风吹过真的很冷。

“你太重了。”他头也不回地走向墙角,毫不犹豫地说出打击她的话。

“你才重,你知不知道先前我为了把你扛上马费了多大力气?”豆槿试图让无名记起昨晚的情景,“你比我重得多。”

“我手也疼。”无名靠着墙角十字屈膝坐下来,看起来没有一点转变态度的打算。

豆槿无语地故意哼出声让他听见。知道指望不上他,就尝试自己爬过去。靠近墙角的时候,她抬头看见无名脸上正挂着观察奇景的表情,嘴角令人不快的上扬,“看什么看?”不帮忙也就算了,还笑话她,豆槿再次故意哼出声,表明自己的态度,选择了和无名隔着一个空的位置停下,趴在那里。

她才不去管无名怎么样,自顾自挤了挤包袱,拧出水,把包袱里的湿衣服盖在身上,其余的枕着脑袋。刚盖上的时候很冷,可是过了一会儿就觉得暖和起来,风吹不进来,她逐渐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散发的热量,伴随着瞌睡上头,她竟然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

睡醒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天亮着,衣服干了大半。豆槿掀开盖着的衣服,睡眼惺忪地站起来走到墙面倒塌的一角,朝外看。

雨可能早就停了,外面的细长的草木叶子上几乎见不到水滴,空气里的湿冷大多已经被阳光刺穿了。

豆槿突然意识到她的腿好了,她能站起来了。她惊喜地捶捶腿,脚尖脚跟前后交替用力点了点地,没有再感受到一点不适。她转过身,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无名。

却看见他仍旧用双腿十字交叉的姿势坐着,一条腿弯曲横在地上,另一条腿在正前方竖着折起来,右手臂搁在竖起的那条腿的膝盖上,垫着脑袋,他的另一只手五指自然向掌心握拢弯曲,手背贴地搭在一侧的地上。看样子还睡着。

豆槿不想吵醒他,就闭上嘴,没发出声音,想无声无息地走回他旁边。

谁知道她刚想把衣服塞进包袱里,包里的钱袋就掉了出来,“砰”的一声从近腰高的距离砸在地上,豆槿弯腰去捡,余光瞟到坐在墙边的人也朝地面倒了过去,无意识地侧躺在地上。

豆槿连忙勾起钱袋朝他靠近,半蹲在他旁边不知所措地呼唤他的名字。他没有动,眼睛也没有睁开,上下唇轻颤了两下,像是因为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产生的反应。豆槿慌了神,谨慎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喊他的名字,又拍了拍他的脸,喊他的名字,可是他就是不醒。他的脸烧得通红,嘴巴因为高温干裂开,豆槿的掌心覆在他额头脸颊,觉得超过了四十度。

他先前意识不清的时候还会喃喃自语,现在无论豆槿问什么,他都不回答。

看见他嘴唇开裂,豆槿摸向水壶,想给他倒点水,拧开盖子才发现壶身上多了一条裂缝,壶里的水都从这条缝里漏了出去。她把水壶放在一旁,去摸无名的,才发现他的盖子开着,水也没了。豆槿只好看向周围。虽然枝叶大多都干了,但大团的树叶深处总有几片照不到阳光的叶子上可能沾有还没干透的雨水。想到这,她就胡乱塞好行李,费劲去收集枝叶间残存的水滴。

但水也不是能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豆槿扶着他,把水灌进他的喉咙,决定马上出发去守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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