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槿在火堆旁和这群陌生人一起过了一夜。
她克制自己不要睡,但赶路的劳累让她困倦不堪,她忍不住还是在天稍亮的时候坐着闭了一会儿眼睛。
等天色大亮,城门从内打开,吊桥发出巨大的声响被放下,人群开始躁动起来。
从城门内走出一小队穿着甲胄的护城兵,分别左右走到城门外附近,一字排开,向外监视,剩下的三个没穿铠甲的人抱着桌椅,把东西放置在城门左侧的城墙边,他们其中一个人背着和老大夫的徒弟一样的架子,背架子的人把架子放在桌边地上,然后从架子里依次掏出三份纸笔砚台搁在桌上,做完这些,他们仨就坐在了桌子后面,都拿起了笔。
已经有新的赶路人从不知哪里赶了过来,在这里露天过夜的人也纷纷收拾东西,默契地走上吊桥往城门走。
除了老大夫和他徒弟还坐着,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那对母女向三人打过招呼后也走了,原来她们和老大夫不是一家人。豆槿茫然地看向四周,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她看向年轻的徒弟,问:“这里是哪里?是不是守家河?”自从她到这里以后还没有向周围的人确认过这里是不是守家河呢。
徒弟点点头,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豆槿观察那些进城门的人,发现他们进去的时候都会给城门守兵看一样东西,于是她再问:“他们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徒弟顺着豆槿的视线扭头向城门看,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后解释道:“是通行文书。”
通行文书?豆槿可没有这个。
“没有这个可以进城吗?”她的位置离城门太远了,她甚至看不清出示的文书实际长什么样。
“你没有?”他转回头,诧异地说。
豆槿对上他的视线,摇摇头。
“一般来说是进不去的。”他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
“那边坐着的三个人是干什么的?好像不是所有人都会去那儿。”豆槿朝桌子那边指了一下。
这回轮到他摇头了。
豆槿瞧瞧无名,又瞧瞧桌子那边,她想去三个人那里看看,可是无名还没有醒,她不能放任他一个人躺在这里。年轻的徒弟猜出了她的顾虑,对豆槿说:“我们可以替你看着他。”听到他这么说,豆槿对他的好意道了声谢,起身小跑过去。不过他们才认识一个晚上,她还是带着警惕中途往后看了一眼,即使跑到桌子边也侧着身子,尽量使余光能看见无名和白马。
桌子那还有几个人在排队,她站在队伍最后面,听到桌子里侧的人问:“哪里来的?”桌子外的人回答:“某某村。”然后桌子里侧的人一边翻书一边问:“村长是谁?”桌子外侧的人再回答:“某某人。”“进城做什么?”“投奔亲戚。”“亲戚住在城里?是做什么的?”“住在城里,开客栈的。”桌子里侧的人在一张纸上写了点东西,然后按了一个章:“只能在城里呆三天,要是想住下来就让你亲戚去衙门给你做个证明。十五。”桌子外侧的人数了几个铜板放在桌上,敲了章的纸之后就到了他手里。
豆槿观察前面的人基本是差不多的情况,那些人也没有通行文书。十五个铜板近乎是她全部的家当。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守在队伍里,内心来回想了好几个问题自问自答。终于轮到她后,桌子那一侧的人例行问她:“哪里人?”豆槿回答:“守横山人。”“哪个村?”豆槿摇摇头。对方原本就皱着的眉头挤得更近了:“自己住哪个村都不知道?”豆槿原本想说一个之前的人说过的地方,她还专门默念了几遍,但直面对方的怒气,她紧张得一时忘了该说什么。
“说话啊,后面的人都等着呢。”他转头朝旁边的士兵看了看,和士兵互换了一个眼神。那士兵随即向桌子走近两步。
豆槿急中生智,临时扯谎,半真半假说道:“我刚到那里,全村就死光了。”
桌子里侧的人上下打量豆槿,像是在思考她话里内容的真实性:“说原来住的村子也可以。”
豆槿又摇摇头:“我不记得了,我是被人在山里捡到的,捡到我的人说我身上就一件泡过血的衣服,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
听完,他朝自己的同事望过去,相互之间的默契让细微的表情变化就能理解对方的意思。他转回头,显得有些不耐烦。
豆槿手指交叉在身前,惴惴不安地等他发话。
幸好,他没有让士兵赶她,而是继续问话:“进城做什么?”“找人,看病。”豆槿连忙接话。“找的人住在城里?看什么病?”“病人在那。”豆槿朝无名的方向一指,“我们赶路的时候遇到了土匪,他被砍伤了。找的人当时说让我们到这里来找他。”“他怎么不过来?”“他昏过去了。”“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他是捡到我的人。”
他抬头看刚刚走近的士兵,示意士兵去看看。士兵小跑过去后凑近无名弯腰看了看,然后对桌子这里的人打了个手势。桌子里侧的人抬笔写字,敲了章:“只能在城里呆三天,要是想长时间住下来就去衙门写证明。十五个钱”豆槿把铜板递过去,接过掌心大的薄纸,说了声谢谢。离开前,她问道:“城里有招待所吗?或者会接济无家可归的人的地方?”
即使已经办好了豆槿的文件,他的眉头却一点也没松开。听到豆槿的问题后,他从鼻子里哼出长长的一口气,连一个眼神也不肯给,豆槿等了一会儿才听到他说:“你可以去娘娘庙看看。”随后他朝豆槿挥手催促,让她快走,嘴里喊:“下一个。”
后面的那个大汉老早等得不耐烦了,他靠近桌子,粗鲁地任凭自己的手臂撞到豆槿,把豆槿挤到一边,豆槿一时没注意,撞在行人身上,连刚到手的文件都脱手飞了出去。
行人冲她抱怨,她只能向被她撞到的人连连道歉,但她的视线紧追着文件不放,赶忙伸手去抓。进城的人太多了,文件又小,掉到地上以后很难被匆匆赶路的人注意到,它不时被人踩上一脚挪换位置。
豆槿挤在人群里追逐着自己的通行文书,她盯着那张可怜巴巴的纸,觉得要是人群再不停下来,它就该被踩坏了。要是大家能停下来就好了。这个念头刚在她脑海里升腾起来一会儿,人流的速度竟然真的减缓了,豆槿瞧准时机赶忙把纸捡起来抖一抖捏在掌心里。
“清道,清道,都往旁边靠。”豆槿刚捡起来,就听见城门内有人大声喊,那个人重复了好几遍,站岗的士兵听到后即刻把人流一分为二,朝两侧驱散。豆槿站的位置正好是通道的中心,她贴着士兵被拦在一侧,好奇地向内张望。
一列身着和护城士兵不同式样甲胄的队伍从里侧向外移动,他们的护甲款式更为精美,装备更加齐全,所有人都骑乘着同色马匹,连马具上的装饰在太阳的照射下都熠熠闪光。他们身上的外物配件几乎相同,只有最中间的那个人不一样。最中间的那个人骑着白马。
豆槿乍一看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可能是他没有一点杂色的白马给了她熟悉的感觉,毕竟无名也有一匹这样的马。
可是随着他驾马越走越近,豆槿心里的熟悉感愈发强烈,他身上的铠甲和无名的那套很像,腰间垂挂着的那把剑也仿佛是同一个制式,都有着相互纠缠的流畅纹路。豆槿观察其他人,发现这个队伍里只有他全身上下是不同的,只有他穿成这样。
豆槿盯着他的脸,想看看他长什么样。没曾想,他在经过豆槿的时候突然将头转向豆槿的方向。俩人的视线就这样在半空中遇上了。
简直一模一样。
豆槿看着他就像看到了无名,那天,她为了抓兔子挖坑的那天,无名就穿着这一身出现在她眼前,当时他持剑砍在树上,她们也这么近距离地对视了。
豆槿找不出不同点来。
队伍走过后,士兵放松了警戒,人群又迅速合在一起。那个骑白马的人刚刚只是在扫视人群,俩人的视线交汇后很快分开,他没有留恋地随意把视线收了回去。
豆槿在对视的一瞬间都看愣了,她原本还想再仔细观察观察,但是急着进城的人流迫使她不得不集中注意力于自己的处境。她绕开行人,在队列跑马过桥后往无名的方向小跑过去。
*
“小桌子那边是办临时通行文书的,可以在城里呆三天。”豆槿小喘着气对老大夫和他的徒弟解释,顺便把她刚办好的临时通行证举在手里给他们看。然后她保持着展示的姿势,把视线移到无名身上,惊喜地发现他醒了。
无名昏沉沉地半睁着眼,他应该是刚醒,当豆槿和他对视后,无名向外摆动手臂,想要侧身坐起来。
豆槿收起通行证,连忙上前帮他。
他先是转头看向城门方向,接着微微仰了仰头不知道在看哪里又把头转回来。豆槿见他看向身前的俩人,就主动伸手对他做介绍:“这位是大夫,这位是大夫的徒弟。”她分别指了指俩人,“昨晚他们帮你清理了伤口。”
无名对俩人颔首致意,意外的显得很有礼貌。
“你们是要进城了?”老大夫的徒弟问。
豆槿点点头:“我朋友说会在守家河等我们。”说完这句话后,短暂的,谁都没有说话。无名尝试站起来,豆槿帮了帮他,然后他扭头朝一侧看了看,像是认准了方向,侧身朝斜后方走过去。他的白马就站在那里。豆槿搀着他的一条手臂不敢放开,怕他刚醒就昏过去。
“欸等等,总共三十枚钱。”年轻徒弟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豆槿转回头,看见他已经站了起来。
他站直了身子,用手掸了掸后面和两侧的裤子,见豆槿回头,就伸一只手出来,掌心朝上平摊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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