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朝闻言,漆黑的瞳仁不自觉一缩,眼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怎么会……”他说着停了片刻,似乎在平复着什么,“没有呢。”
除了上一世刘桃夫妇出事的时候,方槐序还是第一次看见孟朝这样的神情。
整个人仿佛浸润在悲伤之中,那么难过。
“对不起。”方槐序连忙道。
孟朝闻言敛起眼中的情绪,重新露出平日里漫不经心的神色,“这都有什么可道歉的,反倒是你……”
方槐序:“嗯?”
“所以这个问题和今天发生的事儿有关吗?”
方槐序抬眸看向他,有一瞬间他很想将所有的一切和盘托出,但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他压了下去。
面前的人虽然也是孟朝。
但不是上一世的他,没有和方槐序一起搀扶长大,经历过风雨。
现在的他对于孟朝而言,不过是新转来的同学,刚坐在一起的同桌。
想到这儿,方槐序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冷静了下来。
“没事。”方槐序说着,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就是和我妈吵了一架。”
孟朝闻言看了他许久,也没有说话。
方槐序有些受不住他的目光,就在他以为自己是不是看穿的时候,孟朝终于开口说了话,“阿姨也不容易。”
“我知道。”方槐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站起身来,“太晚了,我先回去了。”
孟朝也没留,起身要送他。
方槐序见状赶忙说了句,“不用送了”,便大步向外走去。
经过姥姥家的时候,方槐序习惯性地向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就见姥姥家的门竟然开着。
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忍不住走了进去。
刚跨进大门,就见院子里铺了床被子,而姥姥正坐在被子上穿针,看样子是要缝被。
她眼已经有些花了,加上现在天也越来越暗,因此线怎么也无法从针眼穿过去。
张秋兰也不爱求人,就这么戴着老花镜,仰着头对着院里的灯,一点点地穿着。
方槐序见状,忍不住走过去叫了声,“姥姥”。
张秋兰穿得认真,因此也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了,听见声音吓了一跳。
转头一看见是他,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但大概也已经习惯了他见缝插针就爱往她面前凑的模样,倒也没像以前一样立刻翻脸,而是反问道:“你来干什么?”
“姥姥我帮你吧。”方槐序说着把书包放下,就要去接过她手中的针线。
张秋兰自然不肯,但最后还是没拗过他。
方槐序眼疾手快,一下子就穿了过去,然后把针递给了她。
张秋兰见状,也没再说什么,低头开始缝起被子来。
方槐序知道张秋兰不爱搭理他,也没再故意没话找话,只是静静地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看着她。
张秋兰缝得入神,也没注意他,一直到缝好了被面才发现他竟然还在这里。
于是慢慢从被子上站起身来,一边穿鞋一边没好气地问他,“你怎么还不走?”
“我想看看您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没有。”
张秋兰说完便起身回了屋里。
方槐序知道这是赶客的意思,于是对着正屋的门说道:“那姥姥我先走了,明天我再来看你。”
自然没有人回答。
-
自那天起,他和祝蝶似乎不约而同地陷入了冷战。
方槐序每天早起半个小时去学校,也没再去过商店给祝蝶帮忙。
但每天依旧会做好饭放进冰箱。
等祝蝶回来热热吃。
放假的时候他就去找张秋兰,虽然大部分时间都被挡在门外,但是偶尔有几次也会被放进去。
他跟祝蝶关系越来越僵的时候,没想到和姥姥却开始渐渐破冰。
祝蝶也铁了心一般,每天早起化妆,搭配好今天穿的裙子和高跟鞋去店里。
对于疾病唯一做出的努力就是每日按时吃药。
但是药物的作用毕竟有限,她还是肉眼可见地一日比一日憔悴了下去。
方槐序看得难受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和她做着无谓的赌气。
然而再不顺心,时间依旧毫不在意地流逝。
一转眼就到了秋季运动会。
这件事对于三班的学生来说,就像给他们平静如死水的生活里投下了一枚炸弹,瞬间引起轩然大波。
身为体育委员的李元忆格外兴奋,这几天一下课就跑过来怂恿孟朝报项目。
虽然每次都被孟朝拒绝,但是他毫不气馁,依旧每天都来游说。
“孟哥,报一个呗,为咱们班争光的大好机会。”
下课吵,孟朝也没睡,而是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枸杞水,反问道:“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去?”
“我倒是想。”李元忆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但是条件不允许。”
孟朝闻言笑了一下,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怕什么,刚好趁这个机会锻炼一下,当减肥了。”
李元忆苦哈哈地笑了几声,“孟哥你是知道的,我是真的跑不动。”
“你可是体育委员。”
李元忆闻言,一脸悲愤地看向他,“我这个体育委员怎么来的你忘了吗?大家推选的明明是你,但你不仅不干,还提名我接替你,大家刚好起哄才让我当的。”
孟朝笑了一下,“你干得不是挺好的,体委,继续努力。”
“我在努力。”李元忆可怜巴巴地说道:“我这不是正在努力地游说你,孟哥,你就……”
话还没说完,就见孟朝不冷不热地扫了他一眼。
还没说完的话瞬间被他咽了回去。
见孟朝是攻克不下来了,李元忆一转攻势,开始去游说旁边的方槐序。
“学神。”
李元忆刚开口,就听方槐序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头也不抬地回了句,“一万米。”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李元忆和孟朝不约而同地看向他,眼中带着难以置信。
“真,真的?”李元忆结结巴巴地问道。
方槐序闻言终于从卷子上抬起头来,“真的,再加一个趣味项目,投篮。”
“好,我这就记上。”李元忆生怕他反悔一般,拿过登记表就要把他的名字填上。
然而还没落笔,便见一双手搭在了登记表上。
李元忆抬起头,发现是孟朝。
“孟哥?”李元忆叫道。
然而孟朝根本没理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看向方槐序。
方槐序被他盯得发毛,反问道:“怎么了?”
孟朝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一眼所包涵的情绪丰富到可以写一篇小作文,但是等真的开口,却只有短短的一句,“你确定?”
“确定。”方槐序点了点头。
他最近因为祝蝶的事儿压抑得厉害,刚好这也是条宣泄的途径。
“一万米,25圈。”孟朝似乎怕他还糊涂着,认真解释给他听。
然而方槐序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说了句,“我知道”,然后看向李元忆。
“写上吧。”
“好嘞。”每年男子一万和女子五千都是最难拉人的一个项目,根本没人愿意报,因此往往都是拖到最后一天,大家抽签,抽到哪几个倒霉蛋就是谁。
今年还是第一次居然有人主动报。
因此李元忆一秒都没耽搁,立刻就要把方槐序的名字填在了登记表上,生怕他冷静下来之后会反悔。
孟朝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收回了压在登记表上的手指。
又喝了一口杯中的热水。
“孟哥。”李元忆依旧不死心,“要不你把另一个一万米……”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孟朝冷冷地吐出了一个,“滚。”
“好嘞。”李元忆今日圆满地完成了一个目标,心情颇好,也没再纠缠,立刻起身开始游说别人。
放学的时候,李元忆的登记表已经填满了一大半,剩下的都是些比较累的项目。
比如男子一万女子五千长跑,男子八百,女子四百短跑,接力赛,实心球之类。
趣味项目倒是都填满了。
离报名截止的时间还有一天,李元忆想着要是明天再没人报,就还是按老办法,在自习课上抓阄得了。
于是最后一节课都被他用来制作抓阄用的小纸团。
刚做了一半,下课铃响了。
孟朝慢悠悠地拿着书包走了过来,“走。”
“好。”李元忆说着,把纸团全部扔进抽屉里,然后抓起书包和他一起向外走去。
孟朝今天似乎有什么心事,一路都没怎么说话。
李元忆想着运动会的事儿,也没在意。
因此两人这一路倒是难得走得安静。
一直到了路口,两人该分开时,李元忆这才回过神来,和孟朝道别,“孟哥,我先走了。”
孟朝冲他点了点头。
然而他刚转过身,就被孟朝叫住,“等一下。”
李元忆闻言转过身来,茫然地看向他,“怎么了?”
孟朝犹豫了一下,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没事儿。
李元忆一脸懵逼,但也没有多问,只是再次冲他摆了摆手,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然而刚走了又没两步,却再次被孟朝叫住,“胖子。”
李元忆回过身来:???
孟朝看着他一脸迷惑的样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报个项目。”
李元忆闻言一阵激动,果然他这几天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把孟朝动员起来了。
“好啊。”李元忆连忙应道,“孟哥,报哪个?”
谁知下一秒就听孟朝不紧不慢地回道:“一万米。”
李元忆:???
“真的假的?”李元忆闻言不由走近,盯着他看了半天,“孟哥,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哪那么多话?”孟朝道,“写上就行了。”
说完,便转身走了。
只留下李元忆愣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
最后还是通过抓阄解决了所有问题。
名单交上去之后,班主任趁班会课在班里发表了一通振奋激昂的讲话。
并且对于孟朝和方槐序两位主动报名一万米的同学特别提出了表扬。
表扬完之后,就是叮嘱参赛的运动员体育课和放学抓紧时间练习,到时候在赛场上赛出风格,赛出水平。
孟朝听得昏昏欲睡,并没有把班主任的话放在心上。
毕竟对于一万米大家都没有什么要求,哪怕最后全程走下来都行。
然而不知为何,这次却都认了真。
一上体育课,体育老师就把参加跑步的男生女生叫了出来,开始督促他们训练。
“谁跑一万米?”体育老师问道。
“我。”方槐序闻言站了出来。
孟朝看了他一眼,也跟着走了出去。
体育老师见了他,表现得十分稀奇,“呦,居然还有你,怎么,吃错药了?平时上个体育课都不愿意下来,今天居然报了一万米。”
孟朝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挑战一下自己。”
“好。”体育老师十分高兴,拍着他肩膀道:“老师一定好好督促你,来,你和新同学先跑二十圈,我给你们掐表,其他人男生一千女生八百,跑。”
方槐序闻言没说什么,立刻跑了起来。
孟朝本来想还个价,见方槐序已经跑了,于是只好跟了上去。
虽然已经入秋,太阳没那么毒辣,但依旧闷热。
不一会儿方槐序的后背整个被汗水浸透。
呼吸开始不畅,额头上的汗淌下来,一遍又一遍地糊住眼睛,腿也开始变得沉重。
然而方槐序却不在意,只是依旧跑着。
不停地跑着。
感受着风声刮过耳边,空气挤压肺部,感受到全身上下的力气一点点消失,整个人变得麻木。
时间一分分流逝,他自己都数不清自己到底跑了多少圈。
大概是突然间进行了这么剧烈的运动,嗓子撕裂一般地疼痛,呼吸之间带着浓重的血腥气,眼前也开始阵阵发黑。
这种濒临界点的痛苦让他难受的同时也有些着迷。
头重脚轻的感觉让他仿佛踩在云端,脑海中走马观花一般浮现出各种各样的想法。
他想,若是这一刻他就这么死了,祝蝶会不会难过?
如果她会为自己难过,为什么不能推己及人,想想她如果不在了,自己会有多难过。
又想他会不会其实早就死了,现在的一切不过是死得心不甘情不愿,于是魂魄留在人间给自己编织了一场梦。
他想得太多太入神,因此体育老师吹哨让他停的时候他竟没听见,就这么闷头继续向前跑着。
最后还是孟朝从身后把他拉住。
方槐序转过头,然后就见此时的孟朝的形象和他差不多,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了,软趴趴地贴在额头上,身上的衣服被汗晕得这儿一块那儿一块,胸口不住地起伏,还在不停地喘着气。
他眉头轻轻蹙在一起,语气中透着几分凌厉,“方槐序,你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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