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都的周末,说作安排好了,实为一片狼藉。
她周六煞有介事地早起了一个大早,又给自己从头到脚的收拾完毕后,就在家里的各处开始了打发时间的转悠。
直到度秒如年的一个上午也快要过去,她终于来到了难以忍受的临界点,又拿出了手机给梁森发了一条消息:【你要不把我删了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而她和梁森微信界面的上两条消息,也是她今天早上七点和八点的时候分别给梁森发的。
【我也回苍年了,你在苍年哪里,我来找你。】
【我知道你搬家了,你现在住苍年哪里的?你告诉我,我来找你。】
看着已经覆水难收的消息,林都气得捏着手机的手都爆出了显眼的青筋。
她在客厅愤怒地又原地转悠了两圈后,家里的大门突然响起了开锁成功的“咔哒”声,接着她就听见了李女士略显惊讶的声音,“你怎么还在家?”
林都回头,才发现李女士早晨是出去修理头发了。
“你不是去陪爸打球啊,怎么改剪头发了?”林都问。
李女士放了挎包又脱外套,语气平静:“他去苘山钓鱼了,你呢,你的安排到底是什么?”
此话一出,林都就如同被按住七寸的蛇,刚刚因为火气旺而昂扬起来的精神头也瞬间萎靡,默默躺回沙发上摆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大”字。
李菁言瞥林都一眼,然后回卧室换衣服。
她今年三月就要退休了,现在单位开始给她走流程办手续,众所周知后,同一个系统里有过交集的同事找她约饭聚会的情况也变得多了起来。
今天下午,就有两个之前一起带过毕业班的女老师邀请她一起去木水镇摘草莓。
换完衣服出来,李菁言朝躺在沙发上的林都打了个响指。
林都应声梗了一点脖子起来,李菁言就朝她勾了勾手,“我看你的安排也没着落了,走吧,陪我去摘草莓。”
闲着也是闲着,闲着还更容易胡思乱想。
林都毫无想法地跟着李菁言上了车,直到车子拐到高速进口,她才稍微对她下午要参加的活动表示了一点上心。
“我们是去哪里摘草莓?”
“木水镇。”
“啊?”林都眉间蹙起,声音也跟着塌了下去,“干嘛去那么远的地方摘草莓啊,苍年又不是没有大棚。”
知道她不乐意去小乡镇,李菁言瞥她一眼,淡定举例木水的好:“现在木水发展起来了,有温泉有雪山还有水果基地,你今天跟着去见识一下,逢年过节也跟你那些朋友推荐推荐,一起助力乡村振兴,别老窝在乌烟瘴气的地方喝酒唱歌。”
“……”
林都感觉耳朵听得要起茧了,于是立马坐正了应和李菁言的指示,成功让李菁言及时打住了话头。
如果说苍年县城是小县城,那苍年县所辖的木水镇就是小得能让人无所遁形的小乡镇。
她们下了高速后,车子没开了两公里,就直接进了木水镇最热闹的镇中心,——一条围着柏油大马路延伸出的四条相差无几的人行道就是这个乡镇闹市区中的全部。
这里车少人也少,车子高速行驶在路上。
林都看了一会儿道路两边几乎没有绿化的低矮街景后,回神发现飞扬的尘土已经给车窗上了一层很通透的泥膜了。
草莓大棚不在镇中心。
李菁言也不像第一次来木水的这个草莓大棚,她开着车子在主马路上一路直进,很快就到了更偏僻的地方。
草莓大棚的入口在一栋自建房旁边。
自建房是西班牙风格的三层别墅,门口的院子里还有一个碗状的双层喷泉,造型很精致。林都多在外面看了一会儿,李菁言就先和她的同事进去了。
欣赏够了自建房林都进去摘草莓。
她沿着装在大棚外的黑色围障走进去,才发现自建房的背后还有一间很长的阳光房,那里陆陆续续地有人提着篮子在进进出出,她也就跟着进去拿了一个摘草莓的篮子。
林都兴致不高地提着篮子出来。
她眼神涣散,眼前所有的东西也跟着被她强制添加了一个虚化滤镜,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留意到门外来了个抱着个小孩的男人。
林都心里合计了一下,觉得他俩应该会在门口碰上,就提前撤了半边身体想着自己待会儿侧钻过去。
结果没想到那小孩突然兴奋地直起了身子,那个男人也就为了保护那小孩抬了抬手臂,然后她就被那个抬起的手臂一推,身体也贴到了推开的那扇门上。
有点疼,林都蹙起了眉。
但她还没顾得上喊疼,那个小孩就在叫了一声“爸爸”后,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
林都被吵得几乎想直接扯过这个小孩暴揍一顿,——“哭什么哭?我都还没哭呐。”
她深吸一口气,正想转头叫那个男人“管好你的孩子”时,那人也朝她转过了脸。
倏地,她手里的红色小篮子掉在地上,塑料材质的篮筐落到地面又自己碰出了半米远。
林都盯着梁森,憋了几天的焦躁情绪在一瞬间爆发,语调是压着火气的沉,“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她话落,梁森怀里那个先前只是试探性“哇”两声的小姑娘彻底爆发出了一阵惊雷般的哭声,吵得屋内的人都集中视线看了过来。
林都沉着脸,感觉自己胸口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喘不过气。
梁森专心拍抚着小姑娘。
林都立在一边看着,正当她不爽的眼神无处安放时,从收银台的称重处闻声跑来一个慌张的女人,熟练地从梁森手上接过了孩子,“乖哦,米米不哭,妈妈带你去吃又甜又大的草莓好不好?”
她瞪着大眼睛一路目送米米和她妈妈回收银台的时候,突然听见了梁森的声音:“你看到了,早上我都在带小孩,没空看手机。”
“她为什么叫你爸爸?”林都仰脸问。
“干女儿。”
林都没回话,但脸上的表情顿时松快了不少。
她捡回地上的篮子,问梁森要不要一起去摘草莓,梁森说还有事,她就跟着回去还了篮子,然后拎了把椅子坐到收银台前和梁森大眼看小眼。
米米这时已经没哭了,她手里拿了一个比她拳头还大的草莓正抱着啃,看见梁森过去,立马又扯着手臂要梁森抱。
林都看着她手脸都湿哒哒的黏糊样子,皱了皱眉,但是梁森竟然完全不介意的又把她抱了起来。
……
霎时,一阵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悲壮在林都心里油然而生。
林都手撑着下巴,看着在梁森怀里笑得心满意足的米米,心不在焉道:“明天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今天晚上回去。”
梁森话落,玻璃房门口挂着的几串小风铃不知被谁撞得缠绕到一起。清脆的响铃声如流水般绵绵潺潺,给屋内除了米米以外的所有人都带来了或多或少的困扰。
眼不见为净。
气结的林都,转身去门口修理缠到一起的风铃泄愤。
风铃在她手上慢慢旋开,恼人的声音也有了终止的势头。
解开最后一个旋儿的时候,林都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个头很高的老妇人,她穿着一身黑,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挽了个髻,身板比同龄的老人都要笔直硬朗。
林都觉得眼熟,就立门口多看了两眼才转身。
她刚一回头,就看见米米兴奋地又从梁森怀里立了起来,拍着双手叫“外婆”。
林都见状,再次转身。
这次外婆就站在她身后。
橙黄色的暖光灯打在外婆身上,像给她布满岁月痕迹的脸加了一层柔柔的滤镜,她的双眼仍旧炯炯有神,尤其是迎着光的时候,亮得像汩汩冒水的泉眼。
林都回头看了一眼梁森,梁森也在此时招呼了一声“外婆”。
外婆点点头,又慈爱地笑着回应了一声米米,然后就径直从林都身边走过,也去到了收银台后面。
意识到外婆已经不记得自己了,林都一瞬泄气,头也没回地走出玻璃房回到了车上。
回到车里,林都想起从前,梁森外婆也曾经用看米米那样的眼神看过她。
林都第一次见到梁森外婆,是在梁森中考结束那天。
那天太阳很大,脚下的水泥地面被日头照射出了一种锃光瓦亮的通透感,林都甚至觉得在地面上多站一会儿,小腿上就会出现一层被烫伤的油泡泡。
但她那天克服了自己内心的这种恐惧,提前二十分钟在梁森的考场外面等他出来。
警报一样长的铃声结束后,考试结束。
考生陆续出考场,梁森算是在前面出来的一波。
林都问梁森考得好不好,但是梁森看起来还是不太想搭理她的样子,回答得模棱两口的,语气也不是很耐烦。
没有被梁森的态度吓退,林都继续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梁森后面。
天太热了,汗水顺着林都的额头滴滴答答地淌。
咸咸的汗水滚到眼眶里很不舒服,林都就伸手去揉。
揉的时候也不是很舒服,但能止痒,力气越大越能止痒,所以她手上的力气就跟着大了一点,速度也是,快了一些。
她踉踉跄跄地跟在梁森身后,结果梁森突然回头,像曾经她想对他做的那样,同她击了一下掌。
这种惊喜让她瞬间忘记了眼睛上的不舒服,然后一时就得意忘形地说错了话。
林都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瞥一眼梁森的眼睛。
梁森没什么反应。
他什么表情都没有。
以往,这是林都最讨厌他的一点,但是这一刻,她却因此觉得万幸,然后堂而皇之地转移了话题,问梁森说:“你要回学校收拾东西对不对?”
梁森又“嗯”了一声,没有别的话。
“那我们一起吧,”林都得逞地笑了笑,“我正好有套卷子忘拿了。”
梁森没说好,但也没说不好。
于是林都小跑两步,直接走到了梁森旁边,问他:“那我们打车去好不好?现在的公交车有点烫屁股,坐了会长痔疮的。”
闻言,梁森偏头看她一眼。
当时,他们俩正在过马路,林都的旁边就恰好停了一辆小公交。
那个时候,他们那穷县城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超前的把所有的燃油公交车都换成了充电小公交。
这充电小公交外观虽然长得像小型摆渡车,但它的座位材料还是很烫人的塑料板。
林都不知道那时的梁森是怎么想的,但他那时候回复她的话是,“再往前走走吧,这里现在人有点多,不好打车。”
梁森话落,林都像打了鸡血一样,乐颠颠地拽着梁森往前走。
两人穿过街口,正准备继续朝前时,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叫梁森。
梁森侧头回看,林都也同时歪着脑袋看,然后她就看见了一个眉眼秀气、大眼小脸的,很有气质的一个妇人。
林都正纳闷着,梁森就大步朝那位妇人走了过去,“外婆,这么热的天你怎么来了?”
林都闻言,也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外婆看见林都,先朝她笑了一下,才收回眼神同梁森说话:“你还知道天热,我刚看见卖薄荷味儿勃仔糕的,想着给你买点儿祛祛火,结果一转身你就不见了。”
话落,老太太眼神一转,把手里提着的袋子给了林都。
林都受宠若惊,茫然地大眼睛转了两圈后回到梁森身上,然后梁森就把外婆手里的袋子接过来放到了林都手上。
梁森手的触感唤回了林都的神智,她反应过来,连连同梁森外婆道谢。
外婆跟她说完不用客气,梁森就转头同她交待:“我送外婆回去,你自己回学校拿卷子吧。”
他说完话,也不给林都一个表达想法的机会,就抬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报完地址后还帮林都付了钱。
……
林都乖巧的笑容僵在脸上。
同时,她脑袋和身子分离,麻溜地把钱从司机手上抢了回来,然后跟司机道歉让司机去载别的客人。
林都把钱还给梁森,并且对他交了底:“我下学期要换学校,那个作业做不做都可以,我主要就是想去帮你搬东西,你不去的话,我也不去了。”
外婆听完林都的话,也弄明白了他们刚那一出是在做什么。
于是抬手锤了梁森一下,说:“你们原计划是什么就去做什么,我还没老到要你护送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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