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菁言和同事摘完草莓去玻璃房称重结账,意外看见梁森在收银台后面逗店员的小孩儿米米。
梁森余光感受到一道很专注的眼光,以为是林都又返身回来,便重新把米米放回了她的小车上。
米米不乐意,伸手去抓梁森的拉链扣子,气哼哼地:“爸爸抱,爸爸。”
梁森这次没再迁就米米,轻轻勾了勾米米的脸纠正:“是干爸爸。”
再抬头,李菁言就站到了梁森面前。
眼里的恍然一闪即逝,梁森站直了同李菁言解释:“阿姨,米米是我同事的女儿,也是我的干女儿。”
“我知道米米不是你的孩子,”李菁言笑了笑,然后把她的这框草莓推给了梁森,“你是梁老师的外孙?”
梁森点点头,直接给李菁言的草莓挂了吊牌。
李菁言挑挑眉,“真巧。”
此时,梁森外婆梁友兰从里间出来。
她看见李菁言,热情地迎上去看着梁森说:“菁言,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外孙,梁森。”
面对梁友兰,李菁言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绷直劲儿瞬间消失,她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性子瞬间柔了下来。
在梁友兰的注视下,李菁言朝梁森点点头,然后又收回目光看向了梁友兰:“梁老师,今天可巧,我女儿也来了,就是不知道又跑到哪去了,这里棚里都没看见人。”
说着,李菁言就摸出手机给林都打电话。
林都正烦着,电话刚接通就抢答道:“我回车上了,你也快点儿出来。”
电话被挂断的时候,李菁言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出来。
梁友兰笑微微地,倒是并没有把这当做什么大事儿,说:“这里是无聊了些,孩子觉得没意思也正常,走吧,我送你出去,别让孩子等久了。”
李菁言这一行出去,收银台这里瞬间就空出了很大的缺,连带着的,让这边看起来都敞亮了不少。
梁森提着李菁言的草莓篮子走在这一行的最后面。
出去路上,他想着林都的脾气,到现在也觉得有点儿无解。
其实,梁森早在2015年就见过李菁言了。
但是关于他和李菁言的会面,林都和梁友兰都不知道,到现在为止,那次的会面都还是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
2003年和2014年的九月,都是林都的人生记忆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2003年,林都上小学第一天,就喜欢上了他们班一个小男生的漂亮的脸。
在班里众多小菜苗一样矮小又细瘦的男生里,林都喜欢的这位小男生算是鹤立鸡群,他个子高、话少、性格也比同龄的小男孩沉稳,看起来很特别。
他的这股特别吸引了林都,林都对他自然也就特别热情。
但林都的热情不仅没有得到小男孩的回应,反而还吓到了小男孩。
小男孩选择对林都退避三舍后,林都小脾气也上来,放学后一路猛追小男孩,追到一个巷子里时,她体力不支,便大声对着人喊:“你太没礼貌了!你妈妈是不是没有教过你!我告诉你,我妈妈说了,对——”
林都的嗓子眼被突然折返回来的小男孩握住,人也被他提溜着悬空起来。
眨眼功夫,她的眼泪就和开了闸的大坝水一样,咕嘟咕嘟地往外涌个不停。
人烟稀少的巷子里,林都边飙泪边蹬腿的不间断动作,让她本就不太够的呼吸空间跟着雪上加霜。
很快,她一张脸被呛得通红,眼睛也跟着眯了起来。
在这危在旦夕的一刻,也走这条路回家的周游碰巧看见这幕,便及时出手救下了林都,而掐着林都的这个小男孩,就是郝云。
他们三个人,就是在这一天认识的。
后来,依据人相识以后交集会变得更多的这个魔法,周游成功在十月国庆的时候变成了林都的表哥,——周游的爸爸和林都的小姨新建了一个重组家庭,周游也成为了林都小姨唯一的孩子。
周游打小个子高爱打篮球。
他在苍年只读了半学期的书就去了省城的篮球队集训,一年到头除了过年的时候回来两天,其余时间都在省城的球队练习。
在周游去了省城球队两年后的某一天,郝云也很突然地从学校里消失了,没人知道他的去向。
直到那年过年,周游回家的时候,林都跟着小姨父去蓝口接周游,才知道郝云也被选去了省城的篮球队。
2014年的九月,林都初三开学。
这一年,她这个准中学毕业生被迫勇闯新学校,再次开始了初来乍到的适应生活。
新学校的规模是苍年县所有学校中最大的,因为他们强制所有学生都住校,学校里光是宿舍楼都占了六亩地。
占地这么霸道,自然地,学校的地理位置就是在远离县城中心的荒辟地方。
开学第一天,林都被老林送进学校后,心头就跟着生上了一股凄凉感。
学校布告栏上张贴的班级花名册里,林都运气太差,曾经相熟的同学一个同班的都没有,而且,游悦和她,还被分到了一头一尾的两个班级。
住校的第一晚,当同宿舍的其他室友打鼾的打鼾,说梦话的梦话时,林都平躺在床上,一双明亮的大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头顶的床板发愣。
她现在的同学跟她以往的同学不太一样。
以往,她的同学们和她的成长环境都差不多,大家都在这个小县城长大,对这里的每一处吃喝玩乐点都很熟悉,很容易就能打成一片。
但她现在的同学们不是这样。
他们说话有口音,有时候她光是听着就忍不住想笑,而且他们还会在她如数家珍县城里的好去处时,摆出或茫然或别扭的表情。
她的节奏跟她的新同学们不一样,她很难融进他们。
林都第一个周末回家的时候,同梁森打视频电话,跟他说了这件事情。
梁森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两分钟,林都就改口问他:“你呢?你和你的新同学们相处的怎么样?”
“还行。”
梁森的回答,就只有这两个字。
当时,林都就想:“她又问了一句废话,因为梁森本来也不是会为自己有没有跟新的环境融为一体而烦恼的人。”
不能说林都对梁森不了解,但她也没有对梁森太了解。
因为当时的梁森,在那沉默的两分钟里,想的是林都为什么会在新学校适应的那么辛苦。
梁森和林都之前念的中学,初中部三个年级一共十二个班,每个班不多不少三十人,全校的初中生加起来一共360人,还没有隔壁中学四个大班加起来的人多。
苍年县的确小。
但是在县城的中心里,总有那么一些家庭的视野是超脱了县城的发展水平的,而他们学校的这三百多个初中生,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除了他自己。
他是在毕业之后,才知道自己并不是因为成绩优异才进的那所学校。
而林都现在念的这所学校,是苍年县为了发展,有意平衡教育资源特地修建的学校。
这个学校之所以修建的如此豪横,就是为了装下苍年县及其周边、和下属所有行政乡镇的中学生。
他们的招生原则只有一条:想读书的,全部接收。
因为读书才是大部分人唯一的出路。
所以,就这样的情况看来,林都和她那些新同学之间的小别扭,在短时间内就是很难调和的。
毕竟这个学校的完工,让县里其他的几所中学也一起完成了合并。
就像他们之前的学校今后会只专注于小学教育那样,剩下的两所中学里,其中的一个以后也会只专注于高中教学,另一个则会因为拆迁,彻底被抹去从前存在的所有痕迹。
不过这样也好。
梁森突然觉得很侥幸,——林都没有了能陪她一起瞎玩的人,就只能全心全意地学习了。
那一年的夏天其实还是很绚烂的。
头顶广阔无际的天又蓝又亮,云也是很稀疏的,很薄的一点点,像是棉花糖拉出的丝,漂亮得像一面制作精美的镜子,能让他们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梁森安慰林都:“你有事情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
林都蹬鼻子上脸:“随时都可以?”
梁森点头,重复了一遍林都的话:“随时都可以。”
但他们的这个约定却像被某种神秘的诅咒冻结了一样。
新的一周再去学校,林都的班主任老谢把她叫去办公室,说班上会转来两名体育特长生,让她去后勤办帮忙领两套新的桌椅回教室。
当天第一节晚自习,老谢就喜气洋洋地把这两名新来的体育特长生领进了教室。
两个与班里现有男生截然不同的新同学一走进教室,班里的男女生就都默契地同时发出了一口气声。
男生是“切”,女生则是把声音往嗓子眼儿里吸。
林都被他们这样整齐划一的大动作吓到,也跟着从数学试卷里抬起头看了一眼。
就是在这一眼之后,林都颓唐的心情瞬间做烟云消散,转而被惊喜和激动填了个满怀。
周游和郝云回来了。
他们俩的出现,对这个时候的林都来说,就好比在沙漠里看见绿洲,不仅威力够大,且影响也十足悠远。
老谢走后,林都拖着自己的板凳去了周游桌边,小狗一样的追着周游问东问西,起的话题还没一个是周游爱听的。
周游变化很大。
从前,他见了林都总是笑吟吟地,但这回,他从头至尾都对林都沉着一张脸,一点面子也没给她,弄得班里其他同学都在背后偷偷嘲笑她,说她不知自己的斤两。
林都没把这些议论当回事儿,还是成天跟在周游屁股后面嘘寒问暖。
就这样殷勤地表现了一个礼拜后,林都终于也觉得有些累了。
周五放假,林都叫住周游,让他等她一起回家。
她在自己座位上收着周末回家要带的作业,一转头,周游的人就没影了。她摸出手机,一边给周游打电话,一边着急忙慌地往楼下跑。
跑到三楼的时候,林都在三楼的大平台上看见周游和一伙男生正站在学校外面的烧烤摊门口抽烟。
林都跑下去。
和周游一起的那群人里,有人看见林都,先不怀好意地用手肘捅了捅站在旁边的人,才站起来朝她吹了一声口哨。
这一来,周游就坐不住了。
他突地起身,然后给对着林都吹口哨那人来了一拳。
在这个混混堆里,周游正处于初来乍到、需要挣表现的时候。
但有了这个意外的小插曲,周游不仅没挣到表现,还先踢翻了履历本,给林都和他都惹了一身腥。
郝云和周游饶是再人高马大,也不及一群打群架经验丰富的街头混混。
林都眼看着他俩被连续推搡了一轮没站稳后,自动就脑补到了他们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画面。
一阵慌乱之中,林都给远在津北的梁森打去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林都急得连话都说不成句,磕磕巴巴地说了好半天,梁森才听明白,——她说她哥哥因为帮她揍流氓,现在马上就要被人揍死了,问他应该怎么办。
思索两秒,梁森对林都说:“告诉我你们现在的具体地址。”
林都条件反射答完后,才猛然想起,梁森现在并不在苍年,于是又真诚地加了一句,“可是你知道地址有什么用?”
“……”
挂了林都的电话,梁森转头给吴杨打去了一个电话。
吴杨是梁森在木水镇读初一的下半学期才转学过去的。
他是个刺儿头,从小到大,因为想寻求他爸妈的注意,就到处惹是生非,几乎是每半个学期,他就要转一次学校。
在打遍苍年和蓝口后,他盛名在外,便只能回头向下兼容,来到了苍年县下面的木水镇,然后惜败了梁森。
此后,受一点梁森的影响,他收了五分心,一边混一边学习,所以这两年的中考他都发挥的不行,回去留了一年又一年后,和林都混成了同级。
接到梁森电话的时候,吴杨刚好才出校门。
他瞟了一眼门口打架的那一拨人,十几个人把两个个子特高的围在了一个圈里,两个个高的那身材一看就不是花架子,只是对方人太多,他们一时半会儿跑不出去,就只能陪着多打一会儿体力战。
吴杨收回眼神,轻飘飘地口吻里还藏了一点戏谑,“就一群水货吃饱了瞎玩,也能让你天高皇帝远地操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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