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开公司时已经是午夜两点半,苏恬姝缩在副驾驶,座位下边有针扎似的辗转反侧。
谢澈斜睨,想看她什么时候开口与他说话。
苏恬姝右手握住绒布盒子,几十万的东西这么轻,这么没存在感,可就轻易将人网住。
她不是假清高,她是觉得关系没到那个份上,收了东西名不正言不顺,以后说话都短几分气势。
“谢澈。”她还是开口。
“嗯。”
苏恬姝将盒子放回中控台下,说:“礼物就当做……”
谢澈目视前方,手好端端还在方向盘上面,插了回嘴:“我上一年送叶闻道的结婚礼物也是一辆车。”
“啊?”苏恬姝惆怅的情绪像泡沫,被他这句话一下子戳破了,谢澈能送她一辆车也能送别人一辆车,在他那里不稀奇。
她握回盒子,笑眯眯:“长见识了。”
谢澈轻轻勾了勾唇:“以后有事直接说,不用瞎想。”
“谢澈,你做人这么大方,以后一定赚大钱。”
苏恬姝给他竖拇指,不得不说,谢澈这人对朋友十分仗义,以前玩音乐,队友没钱买机票回家,跟他开口准能借到。
“我大学毕业后帮一家国外艺术公司设计了一款机械展品,赚到属于自己的第一桶金,研博五年仍然有收入,之后回了谢家,解冻了个人基金和股权,所以用发展的眼光来看问题,我这些年过得并不差。”
谢澈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这些话浓缩了他五年的部分光景,今夜路直人少,月明星稀,苏恬姝又不反骨,恰是聊心的时候。
听到谢澈说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差,苏恬姝喜忧参半,假如遇见前任过来和自己说一句——没你的这些年,我过得很好,大概率会很窝火。因为那意味着分开是一件很对的事情。
另一方面,苏恬姝又不希望听见谢澈过得很苦的话,她从来不盼着谢澈吃苦。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哦。”
“你最近嘴巴被封印?”谢澈低声笑,一顿剖白换来的总是一声“哦”,多少让人难受。
苏恬姝也意识到三番两次敷衍很没礼貌,赶紧解释:“因为除了哦,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啊。恭喜你分手后过得很好?还是庆贺你过得很好,现在能够回过头来关照我?”
恰好红灯,谢澈伸手过来,苏恬姝便看着他修长的五指张开,轻轻扣住了她的五指。
谢澈的手指仍旧白瓷一样清冷,交握的掌心之间摇摇晃晃,像装了水,苏恬姝握得不实,差点将自己的神给晃散了。
绿灯亮起,那瓶水倾倒,谢澈的手指重新回到方向盘上面,苏天使脑袋慢半拍。
所谓情不知所起的温柔最为暴击。
谢澈:“你想听我分手之后过得很差吗?”
苏恬姝陷在皮椅里,讷讷摇头。
谢澈:“物质上过得不差,回过头来你仍然还在,这不是对当年最好的补偿?”
补偿?
苏恬姝心里漏风,说:“我承认当年嫌弃你穷有一定程度是气话,假如当时你回过头去找我……总之在老苏走之前,你再去找我,我会再认真想一想。可是五年了,一株植物死掉,用再高级的营养也救不活,我不认为补偿是感情延续的理由。”
谢澈稳的一批:“那什么是感情延续的理由?”
“当然是双方仍然有冲动一起过下去。”苏恬姝很自然地接道。
“到哪种程度的冲动?”
苏恬姝:“身心都认为非对方不可吧。”
谢澈语气淡了许多,像烟缥缈不定:“你有非对方不可的人吗?”
“当然没有。”苏恬姝心里慌了一下,她意识到反应有点大,又缩回椅子里。
“那你三番五次碰我,不算冲动?”谢澈的语速比他的车还稳,比午夜电台的DJ还蛊惑。
苏恬姝替自己脸红,反思,她有吗?她三番五次都干了什么?
“你别污蔑我,我没碰你。”
“那你想碰我吗?”
嗯?
啊!
苏恬姝猛吸一口气,庆幸方向盘不在她手里,惊呼:“谢澈,你在说什么虎狼之词?我没有想。”
谢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很淡地“哦”了一下,明显不信。
苏恬姝败下阵,赶紧将盒子塞进自己背包,说:“到家之前,你都别说话了。”
谢澈点了点头:“实话实说而已。”
苏恬姝咬牙,磨了片刻,愤愤反击:“那我问你,假如我睡了你又跑掉,你会找我算账吗?”
这是被谢澈激出来的实话,打从心里的真实想法。
谢澈犹豫了一下,很认真的思考,然后给出答案:“应该会,毕竟我很小心眼。”
苏恬姝幽幽叹气,怨念无限,用这种方式回答谢澈——看吧,所以她没理由碰他。
谢澈视线朝她埋下去的双颊勾了勾,不再步步紧逼。
周六,谢澈和苏恬姝开车去接杨玉兰。
苏恬姝坐后座,给杨玉兰调整安全带,说:“奶奶,医生真让你出来?”
杨玉兰最近吃得多,身上长了些肉,精神好许多,揉着苏恬姝手,笑得无遮无拦:“偶尔出来一次不碍事。而且医院的饭都吃腻了,再吃我要抑郁。”
谢澈盯着后视镜,问杨玉兰:“你吃完饭回哪里?”
杨玉兰:“回趟总公司。”
谢澈面色从容沉静,应道:“行。就知道你出来不会白转一趟就回去。”
杨玉兰当着苏恬姝的面也不忌讳,直言道:“我不去,他们都以为我死了。尤其你爸,尾巴能翘上天。”
谢澈:“那怎么着?跟他小时候一样,拿棍子抽他?”
杨玉兰拂拂手,说:“一个猴子一个拴法,你爸是个二五眼,越打骂越离心,要软硬兼施。行了,聊他糟心,我们聊点开心的。”
她自然而然将话题过渡到苏恬姝身上,问她:“你和小澈是不是住一块了?”
苏恬姝脸羞红,这事没法解释,点下头。
谢澈替她解释:“她那房子离公司太远,我把其中一间租给她了。”
杨玉兰踢前座,说:“租?谢澈你抠门儿抠到媳妇儿身上了?”
苏恬姝上一次还是秘书身份,这会儿又是媳妇儿,有些适应不良,赶紧解释:“我让他租的,不是租的名义就不去住。”
杨玉兰:“好样的,你有钱,犯不着他可怜你。”
苏恬姝觉得杨玉兰太逗了,对上谢家的人脾气就大,对上外人从不吝啬夸奖。
谢澈最后选了一家斋菜馆,三人一起用餐,为了逗杨玉兰多吃几口,苏恬姝很自然地给她介绍每样菜色的做法,把老苏教给她的本领都抖搂出来。
杨玉兰吃得喜滋滋,饭后说:“小酥啊,你比我强多了。”
谢澈出去买单,苏恬姝接过照顾她的任务,今天的夸奖已经听多了,随口说:“奶奶你能管一家企业,把公司带到上市,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杨玉兰摇头,纵然和蔼,仍旧凌然一身傲气,只说:“我说你比我强,是说你比我年轻时通达人情。别看人情世故是一盘棋,可是对手不能是亲人。你跟亲人下棋,就势必伤感情。我年轻时特别争强好胜,跟谢澈他爷爷,谢澈他爸都斗得激烈,不斗出一个输赢,我心里都不舒坦。我哪懂生活是什么?每天两眼一睁就是计算。”
苏恬姝静静听着,第一次听谢澈家里的事。
杨玉兰继续慨叹:“就连谢澈他妈也是被我激走的。”
苏恬姝抬了抬头,眼里攒满好奇,她从来没在谢澈嘴里听过他妈妈的事。
杨玉兰一看她神情,一猜一准:“谢澈没提过对吧?没提就对了,不是什么好记忆。”
杨玉兰陷入悠久的、不好的记忆里:“谢澈他妈教养很好,是个大学老师,说媒说到我们家,也算是倒大霉。起初我觉得谢澈他爸牛脖子倔的人,配他妈柔柔的性子正好。可是日子久了,谁也受不了我们家那种天天硝烟的日子,尤其谢澈他爸还在外面玩女人,他妈一气之下就说要离婚。我当时跟她说,你要舍得下谢澈你就离。结果,好吧……”
杨玉兰一拍大腿,两手一摊:“真离了。离了之后,他妈出国,谢澈归他爸管,我当时在商场上杀疯了,顾不过来孙子,之后谢澈就离开家去上大学,他爸把他经济掐了,他爷爷一死,他爸还想着把我也清算出谢家公司,那时候……反正就挺难的。对小澈更难的是,他妈在他读大二的时候,在国外出车祸截瘫,本来够惨了,他妈那所大学还有人趁机抢她研发的功劳,然后他妈受不了就写了一封信给小澈,说这辈子不用去找她。人是死了还是活着,到现在没人知道。”
苏恬姝呆呆听着,她和谢澈认识时,谢澈读大三,除了外表看起来冷一些,完全看不出有那么跌宕起伏的人生背景。
“我是要走的人,有些话必须今天跟你说清楚。”
杨玉兰咽了一口冷茶,她总觉得谢家闹成这样,她的责任重大,可是她从出生到死亡这条路都没走明白,她没办法去指导别人的人生。
“无论以后你跟不跟小澈在一起,我都希望你把他当朋友,要离开也要好好跟他说,他很懂事,他能懂的。”
苏恬姝想起的是,五年前她和谢澈分开时,似乎也没有好好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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