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晓说她想葬在山上。
阿蓉没有再哭求赵明薇救她，赵明薇也没有再将手指搭上她消瘦的手腕。
那朵花盛开在春季，枯萎在夏季，而她的灵魂比她的身体更早地离开了。
埋葬了闻晓之后，阿蓉又恢复成了以往那个没有什么表情的侍女，期间王义来找过阿蓉几次，阿蓉都没有见他。
王义听说了闻晓的死讯，吵着要阿蓉告诉他闻晓葬在了哪儿，她是他的妻，死了要葬在王家。
没人会告诉他。
原本急着要走的萧珩不知为何也突然不急了，这几日要么带着小桂子出去，要么呆在官舍，也没来找过赵明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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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夜空十分深邃，宽广无垠的暗蓝中，群星较其他季节更为明亮。
今日是六月十五，微风吹走了缥缈的乌云，露出一轮明月，光辉暗淡了群星。
燕向明坐在屋檐上静静看着夜空，却时刻关注着屋内人的一举一动。
他很担心周小姐，她在闻晓去世后便整日呆在官舍，鲜少出门。
也许是因为那日在王府的遭遇吓到了她。
他想起那日倒在他怀中安静流泪的周小姐，以及她裸露在外的肩和受伤的手腕，眼神一暗。
因为不放心，他每天都要等到周小姐睡下才离开，每每听到睡梦中的她的抽泣，他的心也像被人攥住一般难受。
屋内传来衣料摩擦声和走动声，他耳朵一动。
“吱呀—”官舍的门有些老旧，发出的声音在宁静的夜晚甚至有些刺耳。
燕向明向下看去。
周小姐提一盏灯，穿一身白色罗裙，轻轻带上了门。
他皱眉，这么晚，周小姐要去哪儿呢。
看着赵明薇往官舍外走去，燕向明从房上轻轻跃下，不动声色地跟在赵明薇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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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薇来到了闻晓的墓前，这里是墨城最高的山。
但是中原多平地，这里其实也并没有多高。
提灯昏黄的光亮照出碑上的字“闻氏女闻晓之墓”，碑上的字一如墓中人一般执拗。
这也是闻晓的遗愿，身故后，她想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闻家女儿。她不是王义的妻子，不是阿蓉的娘亲，她要以自己的名字死去。
赵明薇在一旁寻了棵树，将提灯放在脚边，靠着树坐下，垂眸看着山下的小城。
今日是她的生辰，她没有跟师父杨琼她们说过她的生辰日，所以在娘走后她都是一个人过。
身后突兀传来脚步声，她一惊，抓起地上的灯望过去，看到来人，她放下心，转过了头。
燕向明被赵明薇的动作惊了一下，见她看到自己后又转过了头，抿了抿唇，走到她身边，找了处空地盘腿坐下。
谁也没有主动说话。
燕向明控制不住自己时刻往赵明薇的方向看。周小姐这么晚来到这里，是在想些什么呢？
“向明。”赵明薇先开口了。
听到她对自己的称呼，燕向明心中重重松了口气，前几日周小姐又叫回他“燕公子”，他还以为她生了他的气。
“你杀过很多人吧？”夜风将赵明薇的声音轻轻送到燕向明耳畔。
他一怔，垂眸“嗯”了一声。
“那你有没有遇到过主动请你杀了他的人呢？”赵明薇头倚在树干上，看向夜空，风又吹了过来，一缕乌云遮住圆月一角。
“……没有。”他杀过的人，能跟他说上话的都是在求他不要杀自己，唯一一个没有求他的，他放了对方。
“哦。”赵明薇又不说话了。
燕向明心里像蚂蚁爬过一样难过，他觉得今夜的周小姐很低落，她看向自己的脸上也没有了过去温柔的笑。
“周小姐……”燕向明鼓起勇气看向赵明薇。
赵明薇看向他。
“你之前是不是在怪我那日没有早点去王府将你救出来？”燕向明揪着铺在地上的衣摆，俊朗的脸上满是不安。
赵明薇一愣，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她摇摇头，“没有怪你，那日你已经及时救我出去了，我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那为何第二日你醒来后又唤我燕公子？”他说这句话时语速很快，可见这个问题已经在他脑海中盘踞多时。
赵明薇又是一愣，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敏锐。
她最近对燕向明的情绪确实很复杂，但却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那一日，她从地牢里惊惶跑出来，看到暴雨中仿佛从天而降的燕向明的那一刻，她的心剧烈地跳动，她不受控制地任由自己倒进他的怀里，贪婪地享受着他的怀抱带给她的温暖与安全感，最后还是被他背回的官舍。
如果那一日燕向明没有出现，她大概率还是可以凭着自己逃出王府。可她还是在他出现的那一刻感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很奇怪，看到他的那一刻，恐惧瞬间消失了，她胸腔中涌起的、令她流泪不止的，似乎不止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她不知道这种令她感到胸腔盈满暖意的感受是什么，却出于本能地逃避。
这种感受让她想到自己对爹娘的孺慕之情，那种夹杂着依赖与信任的感情。
可是，她不应该对燕向明抱有这种依赖与信任，她应该利用他，利用他对自己的感激与愧疚得到他的护卫。
如果她对他抱有依赖，如果被他发现，他会不会反过来利用她？又或者……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被他利用的，他的毒已经解了……
他若是离开，像所有她依赖的人一样离开她，对他抱有依赖的她又该如何？
于是在她还未能想清自己心中这种奇怪的感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时，她已经开始在自己的心中画起分界线。
“只是我一时顺嘴，叫错了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赵明薇摇了摇头，再一次对燕向明撒了谎。
燕向明拧着眉看着赵明薇的表情，为什么他总觉得周小姐的表情中透着一丝悲伤。
他偏头，看到一旁闻晓的坟墓。
周小姐是在为闻晓的去世难过么？
“周小姐，可是为了闻晓的去世而难过？”他看到她因为自己的话怔住，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是因为闻晓求她不要救自己，所以她才会问有没有人让他杀自己这种话么？是了，周小姐一直这么善良，治病救人的她怎么能接受对病患的死置之不理。
“那不是周小姐的错，你只是在成全她的心愿。”燕向明有些笨拙地安慰道。
今夜，赵明薇突然对燕向明有了新的认识，原本她以为他并不擅长识人情绪，也不懂得如何遮掩自己的情绪，但今夜他却两次说出了她的心思，虽然只是一知半解，但也足以使她刮目相看。
赵明薇不知道的是，燕向明能发现这些，只是因为他对她投入了几乎全部的关注。
微风轻轻拂着两人的脸颊，燕向明额前的碎发被拂开，露出他深邃的双眸。
看着其中不加掩饰的关心，赵明薇抿了抿唇，不受控制地袒露了自己的真心，“我只是，有些为阿蓉难过。”
“当年我娘离开，也是因为和闻晓类似的病。师父的医术高超，如果她能再坚持坚持，总有一日能治好的，可她不愿意再坚持了。”
“我求她喝药，她嘴上答应，等我走了又把药偷偷倒掉，她，”赵明薇喉头一紧，声音中带上一些哽咽，“她快走时，拉着我向我道歉，她说没有了我爹，她活着很煎熬，如今看到我有了活命的本领，她也能放心去了，让我原谅她的自私软弱。”
赵明薇抱着膝盖，将头埋进了臂弯。
声音从臂弯中传出来，有一点闷，“那时的我很难过，也有一些怨恨，我不懂，为何以前衣不蔽体的时候娘还能坚持下去，如今有药治病了，娘却要抛下我离开。”
“所以我也为阿蓉难过，她也失去了原本可以陪在她身边的娘亲。”
看着树下缩成一小团的赵明薇，听着她闷闷的声音，燕向明的心像被人一下一下揪着。
“但今夜看到闻晚的墓碑，我有些懂了，自私的不是娘，是我。仗着我年幼，自私地想要将娘亲绑在身边，忽视了她的痛苦。
她和闻晚一样，在成为我的娘亲之前，她首先是她自己，她应该有自由地选择如何活着，如何死去的权利。
她看到我在师门有了自保的能力，就像闻晚看到阿蓉如今可以自己活得好好的，才没有牵挂地离开。
如果早点发现娘的痛苦就好了，那样的话……”
“不是周小姐的错，想要娘亲在身边陪伴也不是自私。”燕向明急切道，他突然不想听赵明薇所谓的“懂了”，她的声音明明越来越低，她明明不快乐。
“我……我虽然不知道有娘亲在身边是怎样一种感觉，但我知道，如果那能让你感到幸福，那你就应该去努力留住这种幸福。”就像他现在想留在周小姐身边一样。
听到燕向明的话，赵明薇躲在臂弯中的眼睛睁大了一瞬。
又来了，心中那种奇怪的感受。
耳畔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
想要一个人留在自己身边，到底是不是自私呢？
反正我想要小薇和小狗一直陪伴在彼此身边！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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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生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