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相识

第一张唱片是古亭桑树旁的清唱《放过我》。

音乐伴随着回忆里,最先想起的是电话未拨通时的“嘟嘟”声。

女人的脸上敷着绿色面膜,一边往脖子上抹着东西,一边说道:“不要打太久啊,我可没多少话费了。”

“我知道了,伯母。”,董祁回答。

电话终于接通,那边是机械做工的声音。

“妈妈。”,董祁开口。

“怎么了。”,电话那边的女人问。

董祁很艰难的从那一堆机械噪音中听到了母亲的回答,开口像是有很多话要说,但好像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沉默半天只能问出:“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过年的时候吧。”,女人随意回答。

董祁听着对面机器“咔嚓咔嚓”的声音,母亲随便冷淡的回答,鬼使神差一般就问出了:“妈,我可以不读书了吗?”

那边机械做工的声音停了几秒,随后电话那边的女人把手机夹在了自己的耳朵和肩中间,一边干着手里的活,一边说。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在外面挣钱是为了谁呀?你不想读就不读,那我还不想打工呢,我拼死命活的供你上学你还不愿意。你知道你爷爷现在生病着,我们每天有多忙吗?每天要赚多少才能够你们用吗?你这一个电话打过来,被老板发现我在做工的时候玩手机,又要扣工资。你能不能懂事一点啊?我一直没有要求过你要考年级第一。怎么别人都能在学校里面好好待着,就你不能呢?”

“因为他们都不喜欢我。”,董祁的声音在此刻显得很没有底气。

“你不要跟我说这些,你也在自己身上找点儿原因。那大家都讨厌你,不讨厌别人。你平时多去和人家相处,怎么就交不到朋友呢?再说人家不喜欢你就不喜欢你呗,人家为什么非得喜欢你?你自己一个人玩儿不行吗?你们都还是那么小的孩子,哪有谁是天生坏的?”,电话那边的声音明显开始烦躁。

董祁犹豫不决,但最终还是开口道:“但是他们说我有娘生没娘养。“

董祁想说的是自己如何遭受欺凌那些人是如何骂她的,但电话另一边的女人听到的却是女儿对她生而不养的责怪。

她的话语加快语气开始变得尖锐,“我愿意,是不是?你以为我愿意不养你,我就乐意生了孩子就跑,我就愿意在外面打工,累死累活的。”

“妈,我不是在怪你。”,董祁试图解释。

但电话那头的女人根本不听,自顾自己的诉说她这些年来的委屈。

“你一出生你爷爷就欠一屁股债,在那个长江大桥那儿闹着要跳,全是我和你爸给他还的。我进门来一天福都没有享过,一天都没有。现在他病了,我还累死累活的给他赚医药费,我够对得起他吧?我哪儿对不起你们家呀。你爸爸断了一根手指,我嫌弃过他没有。我可以走啊,我没良心一点,我早把你丢着不管了。我累死累活的给你赚学费,你不想学,你还说我不养你,是我不想养你吗?我能养你吗?你们那个小镇上能赚多少钱?我在那儿养你,我们两个连饭都吃不饱。”

“......”

董祁不想再听了,挂了电话。

她把手机还给了伯母,准备出门。

“去朋友家玩儿啊,今天应该不回来吃饭了吧。”,敷着面膜的女人试探性的开口。

董祁差不多能听出来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顺着回答,“嗯,不回来吃饭了。”

董祁没有什么朋友可以给他一个落脚的地方,他一个人顺着马路一直向上走,走到了一座破旧的古亭。

董祁拍了拍亭子上面的灰,背对着马路,面对着山水,坐下来后开始轻声吟唱。

《放过我》

角落里的相片

我一人站在旁边

教室里的笑脸

我出现就消失不见

靠边挤的同学

没人在我身边出现

我想要闭眼

或直接消失不见

闭上嘴啊

我的琐事不值一提

移开眼啊

那目光我承受不起

放过我吧

何时放过我

我这小人物

哪儿来的续集

麻木孤独

我像个稀罕物

悲伤痛苦

这地方没出路

崩溃痛哭

有何用丑态百出

你明知道

又何必呢

渴望谁来救你

有用吗

我放过我

放过我自己

放过我

我早该放弃

在小镇上的那些日子里,崖边的破旧古亭,成了董祁唯一可以唱出心声的地方。

孤立和霸凌都是莫名其妙的,不需要为这些罪恶找上借口。

她偶尔也会想到底为什么,自己有什么错,但这些话只存在于歌词不会说出口。

她给自己找了一块宁静的地方,只属于他的地方。

没人会来这里,山的那头也没人会听。

没人会听到他的痛苦,看到她的窘迫。她就不会期待有谁心疼她的眼神,更不会听到那些嘲笑。

她不会在学校里唱歌,那样太引人注目了,她害怕那些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没有一个人会真正的欣赏,只会上下打量着她。

她坐在古亭里面,对着对面的山和清澈的江。

一个声音却突然从背后出现。

“原来你平时都在这里吗?”

董祁一脸警惕的突然回头,面色不悦。

荀瑶他手臂上还挎着一个竹篮,里面全是一堆叶子,她穿着黄色的碎花小裙,散着头发,只有脖子上挂着的玉观音比较显眼,红绳白玉耀眼夺目。

荀瑶一看这警惕的表情就仿佛有读心术一样,知道了她心里在想什么,解释道:“你放心,我没跟踪你。我来这里采桑叶,巧了,就碰到你了。”

她说着,笑的也很好看。

今天太阳不大,董祁却好像被晃的睁不开眼。

这座古亭的旁边的确有一颗桑树,一些养蚕的老人经常会来这里摘桑叶,只是因为亭子太过破旧,没人会在这里停留。

因为无人且荒废,这里渐渐就成了只属于董祁一个人的地方。

听到荀瑶的解释,董祁没有再理她,又坐回了亭间,面对着山水。

亭子面前是一块破旧的墙,那一块凹着的地方,青石砖都已经被推倒了,正好给了一个可以观澜山川美景的缺口。

墙下面是悬崖,对面就是江和山,向左看,江水流入延绵的山,向右看,虹桥连起两岸的情。

董祁以往都是独自一个人坐在这里,只不过这回荀瑶也坐了过来,和她一起坐着看着这山水。

荀瑶突然转头问道:“这首歌,是你写的吗?”

“嗯。”,董祁回答。

“很有天赋。”,荀瑶真诚夸赞。

在小镇上的孩子,能在这个年纪把五线谱认全就不错了,更别说在这些专业性的知识没有人教的情况下,小小年纪自学作词作曲,真的挺厉害的。

“嗯?”,董祁有点疑惑。

他不了解自己的才华和自己的实力。一直把唱歌当做发泄。

因为没什么人听她讲话,她只能用歌曲的形式一个人与灵魂独唱。

董祁从没想到会有人夸自己,别扭的有点不好意思,耳朵微红。

一种别样的情绪油然而生,慢慢深入内里,融化她坚硬的外壳。

荀瑶看着这个小妹妹,偏过去又低下的头,红掉的耳朵。

又可爱又傲娇,还有点小炸毛,一夸就害羞,喜欢的很。

但又想到歌词里的内容。

“教室里的笑脸,我出现就消失不见,靠边挤的同学,没人在我身边出现。”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写出这种词的。

荀瑶以为自己只是好奇,却没发觉到自己看对方的眼神已经慢慢变得柔情。

但又怕伤到小孩儿自尊,于是她只是摸了摸头说:“歌很好听,你也很坚强。只是不需要。也可以不需要这么坚强。”

“打回去,骂回去,鄙夷你的眼神同样审视回去。”

董祁听到这些话时微微一震。

周围那些乱七八糟的街坊邻居都说她可怜,自上而下的怜悯,自以为是的人。

可她却说自己坚强。

父母都让自己忍一忍,为什么大家都只欺负你,不欺负别人,都只孤立你,不孤立别人。

道德绑架式的说教,给她疯狂的灌输着受害者有罪论,她独自一人疯狂挣扎道德的枷锁,也只是告诉自己不要去听,不要去想。

而她是第一个叫她反击的人。

董祁侧过头去看。

古亭桑树,青山绿水。

她就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说了句:“谢谢。”

那次古亭桑树下的清唱,正式的开启了她们的篇章。

一张唱片放完。

董祁的思绪再一次被拉回了现实。右眼似有一滴泪缓缓划过。

她就像是没有察觉一般,任这滴泪流淌,没有擦去。

干涩的咽喉似乎已经没那么刺痛。

童年被霸凌的记忆随着音乐刚开始也让他想起,可他从不是一个被过去绊住脚的人,也不会沉迷于曾经不幸的过去。

想到更多的,还是荀瑶。

世界上最好的姐姐是第一个向她伸出手的人。

董祁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画面,古亭桑树,落日下的美人。

魏源观察着董祁的变化,马上又换了一张新的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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