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大院里的谈笑《逃》
董祁生活的小镇有一个四方大院,院里一到白天就喜欢去围着坐一群老人,嗑嗑瓜子儿,谈谈往事。
有时候谈谈儿子在外面多有出息,姑娘嫁了个有钱女婿,孙子孙年年在学校考第一。有时候谈谈这些人过去的丰功伟绩,互相吹吹牛皮。
但他们最乐意谈的还是别人的苦难。
“哎,谁说不是呢?那楼上那小孩 ,真是看着就可怜,每天看她一个人拎着个小包上学下学的。那家人也不知道怎么照顾的。这才多大点儿啊?这天天送别人家,以后跟自己父母不亲了怎么办?要我说那一家人对这孩子肯定一点儿都不好。”,婶子边嗑着瓜子儿边说,这口水和瓜子壳喷的到处都是。
婆婆坐在轮椅上,手里摸着腿上的猫,和蔼可亲的说道:“哎,这不都是之常情嘛。这别人家的孩子肯定没有自己家孩子宝贝呀。我们这儿又没有做慈善的。能给口吃的给个住的地方就行了,又不是她亲生父母,已经相当仁至义尽了。”
“也是啊。这爷爷病着,奶奶要去县城里面的好医院照顾照顾。这爹妈呀,就忙着钱。忙着那药费,忙着那学费。就没一个人回来管管。哎呀,要我说命苦啊。”婶子越说越激动,坐在椅子上,还打起了自己的腿,就好像真的是自己的亲孙女受了委屈一下跟着一起激动。
一旁的大爷穿着老人背心,藏不住的大肚皮。摇着芭蕉扇,躺在竹椅上说道:“要我说这爹妈也真够狠心的,这都快一个多月了,一直没有一个人回来管管这孩子。这天底下哪有这么狠心的父母啊?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呀?”
婶子顿时就语气一变,磕着瓜子儿都甩飞了出去。玩味的说道:“哎,你别说这孩子长得还真跟他爹妈不像。”
大家顺着这个玩笑一起调侃,活跃气氛道:“你这话说的,他妈找男人了呗。”
开这个头的婶子,推了推左边的老婆子,又推了推右边的老婆子,学着小女儿一样扭捏作态,娇嗔道:“我没说啊,这话可是你说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唱一和的玩笑话,引得周围一片哄堂大笑,大家平时就用这种方法为生活增添点儿乐趣,毕竟老人要是无聊的话就会变得很坏。
尤其那婶子笑的最是四仰八叉。
大爷也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只是依然摇着芭蕉扇:“要说不是东西,还得是她那个大伯母。那个势力啊。在我们面前,没有给孩子少吃少穿的,背地里不知道怎么对人家呢?不然这孩子怎么每天都哭丧个脸?”
婶子连忙接了话题:“对对对,上次我从他们那儿路过的时候,还看到小祁一个人躲在那儿哭呢。我滴个心肝儿啊,我真是可怜。”
喊的是心肝儿,说的是可怜,无动于衷的也是他们。
这个时候不知道又有谁开了一句口:“谁说不是呢?但那小孩儿也是不讨喜呀。整天就没个笑脸儿的。见人也不打招呼,天天独来独往的。我孙子说她在学校都没人愿意跟她玩儿。”
坐在一旁石凳上喝茶的老头子突然开口道:“她要是肯拉下脸来在我们面前卖卖笑,我们这些老东西还能给他些糖吃嘛,起码过得好点儿。小孩子不要太清高。尤其是女孩子还是活泼点儿好。”
“什么卖笑啊?我看你是想有个孙媳妇儿。”,婶子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当众开起了老头子的玩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他们一片欢声笑语,谈乐间。
董琪背着书包,小小的身影,从大门后面缓缓平移滑了出来。吓了满堂屋里面的人一大跳。
董祁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也不小。开口道:“说够了吗?”
在座的各位刚刚还在背地里说人家的事情。现在人家突然站在面前,不免都有些不好意思,但凡事都有特例。
有一位婶子就不一样,人直。嘴快。
用手指着董祁,开口教育道:“哎,你这说的。我们又没有在背后说你坏话。这满堂屋的人刚刚可都在那儿心疼你呢。”
董祁在心中轻笑。
刚刚他们说的所有的话,她其实都听到了。
所谓的可怜同情,却张口闭口就是造谣和嘲笑。
讨论她到底是不是亲生,说她不会卖笑不讨喜。
“把别人的痛苦当做趣事儿,在这里谈笑风生。您这样做。和站在我面前戳我的脊梁骨有什么区别吗?你们可怜过我?不都是一群冷眼旁观的看客吗?现在在这里说这些话。不觉得可笑吗?”
婶子一气一拍桌子,指着董祁破口大骂了起来,道:“哎,你这孩子在这发什么疯啊?我们刚刚谁不是在为你说话呀?好心当驴肝肺呀!看看,这就叫白眼狼!难怪这爹妈大半个月都不回来管管呢?谁愿意养个白眼狼啊?!”
董祁丝毫不示弱,声音越说越洪亮,气势越来越大。
“谁需要你们帮我说话!?我他/妈受苦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怎么没见你们施以援手啊?你们他妈什么货色老子最清楚。一群嚼舌根的,老——不——死——”
“嘿,你这个死/丫头片子。骂谁老东西呢?你看我今天不打的你屁股开花,你爸妈不教育你,我来教育你。”
此刻的董祁再也没有忍受。她受够了。不管是亲戚的冷眼,还是这些人的冷眼,她以后都不想再受,现在更不想受。
还没等婶子拿起扫帚和拖把。她就抄起了能抄起的东西,杯子、伞、柜子。什么都快砸烂了。她也不管多少钱,反正轮不着自己赔。她就是想疯,想发疯,想把这些东西砸了,想让这些人滚。
几个老太太被她这个样子吓了一大跳。纷纷啐着唾沫,一边走一边还是骂着。
董琪一个人蹲在地上。推了推地上的碎片,找了块空地。坐了下来,一个人抱着自己。
远处的叫骂声不仅没停,还越叫越大。董祁很烦,特别烦。
但是忽然有一双手。从后面捂住了她的耳朵,他听不到那些叫骂声了。
这个人把她笼罩住,像是被拥抱着。
董祁还是在地上蹲着,没有转过去,也没有站起来。她知道这个人是谁,因为她看到了那个人。泛黄的裙角。已经认出来了。
“没关系,哭吧。”
来人柔声的说。
这一瞬间。董祁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跪在了地上。头埋的很低很低,基本与地面平行。
这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痛苦。放生的痛哭,彻底的痛哭。宛如刚出生的婴孩。肆无忌惮。
现在的董祁很讨厌眼前这个姐姐,总是能在她露出最丑恶的一面的时候出现。
让她没地方躲藏。没办法隐藏。
但她现在突然变得开始怀有期望。希望她能在他每一次崩溃的时候都出现。
荀瑶等到董祁哭完,替她擦去泪水。
董祁没有再躲开,没有再拒绝,她开始一点一点卸下自己的盔甲。
荀瑶却突然自顾自的说道。
“其实,从前我也和你一样,没有人给我递伞,我只能自己奔跑淋过那场雨,第一次看见你,我就想起那时候的自己。所以我不是同情你,是共情你,我更不是可怜你,是心疼你。”
董祁第一次主动抱住了荀瑶,头埋的很深,很深,很深。她想把自己陷进去,陷进这个温柔乡里。一辈子这样也很好。
那里冰封的地方因为温暖而有了裂缝,她紧紧拥抱着,却像是被拥抱着。
荀瑶把董祁从自己怀里分开,从口袋里面摸了摸把手伸了出来,随即让董祁抬头看看。
荀瑶手里面多了一个拇指琴,木质的,看着很是小巧,她递到了董祁面前道:“原本想今天送你的,结果烂事儿太多了。现在是不是不合适啊?”
董祁第一次对着荀瑶笑了,接过那把拇指琴道:“挺合适的,我刚好有一首即兴作品。姐姐想听吗?”
“想。”
《逃》
我要踹烂着生锈的铁门
去烧了这一屋的罪恶
他们说我有天生的恶根
我笑他们是伟大的圣人
我想去更广的天地里奔跑
可这大山让我跑不掉
我不爱这竹林桃花
我只想要高楼大厦
我要扯烂这脚上的树藤
去烧了这满山的枷锁
他们说我有天真的野心
我笑他们是麻木的蝼蚁
我想去更深的海里游荡
可是溪流困住我的脚
我不爱这小潭池水
我只想要沙滩海景
你们困住自己
却困不住我
听到这碟唱片的时候,董祁笑了,轻笑,又像苦笑。
似乎是在怀念那个拥抱,但现在已经没有了。
她现在也不会一个人坐在地上抱着自己哭,也没有人敢在自己面前议论自己搬弄是非。
但她还是无比怀念当初。捂住耳朵的那双手,背后环住她的双臂。
这声轻笑里终于掺杂了一些声带的闷哼声。
魏源观察见有效,继续放了下一张唱片。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