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大宅的日子恍若往常一般闲淡。
林晚晚的身影穿梭在庭院回廊间,蓝灰布衫洗得发白,却总是一尘不染。
哪里茶水凉了,哪块地砖沾了湿泥,哪件衣裳的领口需要细细揉搓,她总在最恰当的时候出现,手脚麻利地收拾停当。
“晚晚姑娘是真能耐,眼里有活儿,手上也巧。”
“可不是?上回太夫人房门口那滩水,要不是她眼尖,老人家踩上去可怎么得了!”
“脾气也好,从没见跟谁红过脸。”
“懂的东西也多!厨房那个死拧不开的瓶子,多少人都试了,她拿热水一浇瓶口,嘿,轻轻巧巧就开了!”
……
这些话,在佣人的茶余饭后,在廊下歇息的片刻,像细细的风,无声地吹拂着。
一日饭毕,江老太忽地攥住了林晚晚的手腕。
“丫头啊,”江老太摩挲着她的手背,浑浊的眼睛里透着暖意,“老婆子我是越瞧你越欢喜,心里头总想跟你多说说话。”
她说着,从彩月手里接过一串物事——樱桃红玛瑙珠子,颗颗圆润饱满,映着灯光,红得透亮。
“这是镇岳从云州带回来的好东西,统共两串。婉儿一串,”她不由分说地将手链套上林晚晚纤细的手腕,“这一串给你。往后啊,你也跟婉儿一样,叫我‘奶奶’好吗?”
那串玛瑙沉甸甸地压在腕上,温润的触感却让林晚晚有些慌。“太……这太贵重了,使不得……”她下意识地想缩手。
“有什么使不得!”江老太佯装板起脸,手上却握得更紧,“奶奶喜欢,不准推辞!”
江柏云在一旁帮腔:“就是,晚晚你就收着吧,我想要奶奶还不给呢!”
江婉柔坐在对面,唇边噙着微笑:“晚晚,奶奶的心意,你就安心收下吧。”
林晚晚看着江老太殷切的目光,终是垂下眼睫,低低唤了声:“……谢谢奶奶。”
“哎!这才乖!”江老太眉开眼笑,拉着林晚晚在身边坐下,“来来,接着上回给奶奶讲的,那什么……星星自个儿转圈儿,又围着太阳转?奶奶虽听不太明白,可就是爱听你这丫头讲!”
“对对,晚晚你再讲讲,我也爱听!”江柏云也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灯火通明,人声渐散。
江婉柔的房里却只点了一盏小灯。
她抱着雪豆,蜷坐在冰冷的床沿,指尖无意识地、一下下地梳理着白猫柔软的背毛,雪豆舒服地发出呼噜声。
“雪豆啊……”江婉柔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你说,为什么?明明我才是江家的大小姐,对他们那么好,嘘寒问暖,体贴周到……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反而更喜欢她呢?”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手腕,那串一模一样的樱桃红玛瑙手链在昏黄灯光下闪着幽暗的光。
“奶奶居然给了她……跟我一样的手链……还让她跟我一样叫奶奶……”
她声音突然尖利起来,“这算什么?!让她跟我平起平坐吗?!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大小姐?!她凭什么?!凭什么总要抢我的东西?!!”
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喊出来,伴随着手腕猛地一挥——“啪嗒!”一声脆响!那串玛瑙手链狠狠砸在墙壁上,珠子瞬间迸裂四溅,滚落一地,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血滴。
雪豆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震动吓得炸了毛,凄厉地“喵呜”一声,猛地从她怀里挣脱,化作一道白影窜出了房门。
东屋窗边,江柏云和萧杭宇一人开了罐汽水,背靠着窗台。
屋里的暖气烘着,玻璃上凝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隔开了外面的寒意。冰凉的汽水滑下喉咙,发出惬意的咕咚声。
“老萧。”江柏云忽然开口,声音有点闷。
“嗯?”萧杭宇含着汽水罐口,含糊应着。
“你跟晚晚……认识多久了?”
萧杭宇侧头瞥他一眼:“有些年头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啥,”江柏云盯着窗外模糊的夜色,手指无意识抠着冰凉的汽水罐,“就觉得她……真不一样。跟以前见过的那些姑娘都不一样。心善,勤快,懂的东西也多,星星月亮,花草虫鱼,好像就没有她不知道的……跟她待着,就觉得……”
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耳根微微发热,“舒服。”
萧杭宇眯起眼,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哟嗬?咱们江大少这春心……荡漾得不轻啊?”
“滚蛋!”江柏云没好气地撞了他一下,灌了一大口汽水,却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追问,“喂,你上次说她有主儿……不会是诓我的吧?我留心看了这么久,她一次电话没往外打过,也没人来找过她!你小子,是不是蒙我?”
萧杭宇把汽水罐往窗台上一放,发出清脆的磕碰声,斜睨着他:“怎么着?要是她没主儿,你小子是不是就打算扑上去了?”
“去你的!我就问问!到底有没有?给句痛快话!”
“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萧杭宇拖长了调子,故意晃着脑袋,“嘿,有本事你打我啊?”
“我看你就是皮痒了!找打!”江柏云把汽水罐一扔,作势要扑。
“来啊来啊!抓到我算你本事!”萧杭宇嬉笑着跳开,敏捷地躲过江柏云抓来的手。
“你给我站住!你说的,抓到你就告诉我!”
“抓不着抓不着……”
码头的喧嚣似乎永不疲倦。
顾震弓着腰,肩膀抵着最后一匹沉重的布卷,一步步挪进库房深处,用力一推,布卷沉闷地滚落在货堆上。
“呼——”他直起身,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抓起搭在肩头的毛巾,狠狠抹了把脸上混着尘土的汗水。
几天前,他向江镇岳主动请缨,到了这个据说连续亏损的码头。经理韩自明堆着笑,给他安排了个核检员的清闲差事——看看报表,盖盖章。
顾震婉拒了,只说是江总让他来“干活”的,于是便换了搬货的活,这已是第三天。
粗糙的麻布磨砺着掌心,沉重的货物压弯脊梁,汗水浸透夹克内里。但工棚里那些原本带着疏离和审视的目光,渐渐松动,添了几分实在的认可。
“阿震,歇会儿,喝口水。”一个精壮黝黑的汉子笑着递过来一瓶水,他是顾震在码头认识的第一个熟人——大强,码头的老人,江家收购前就在这儿扛活了。
顾震接过来,仰头“咕咚咕咚”猛灌几口,冰凉的液体冲刷着喉咙里的燥热。“嗯?大强,有事?”他抹了把嘴,看向欲言又止的汉子。
大强搓着粗糙厚实的大手,黝黑的脸膛竟透出些窘迫的红晕。“嘿……也没啥大事……就是……那个……季度奖金的事儿……”
顾震心里了然。江家产业里,给老工人的季度奖金是笔不小的盼头,但前提是——码头得盈利。
“规矩你应该知道,”顾震声音平静,“奖金只发盈利的部门。我们这儿,亏了不止一季了。”
“是是是,这我明白,我这不是……”大强声音低了下去,这个能扛几百斤的汉子,眼眶竟有些发红,“家里……七张嘴等着吃饭……老的病着,小的要上学……我……”
顾震的目光扫过大强那双手上厚厚的老茧,他知道这汉子不是轻易开口求人的性子。
“这样吧,大强,”顾震打断他,声音沉稳,“你是码头的老人,家里情况特殊,我帮你问问上面。但这事儿,我可打不了包票。”
“哎!行!行!有兄弟你这句话就成!”大强黯淡的眼睛瞬间亮了,激动地搓着手,又抓起一瓶水塞给顾震,“兄弟水够不?我这还有!”
“水够了。”顾震接过水,放在脚边,话锋一转,“不过大强,正好我也有个事儿,想请你帮把手。”
大强立刻挺直了腰板:“兄弟你尽管说!只要我大强能办到的,绝不含糊!”他向来最怕欠人情。
“再过两天,是不是轮到你值夜了?”
“是啊,咋了?”
“那晚,我来替你。”
“啊?”大强懵了,抓抓后脑勺,“这……这算啥帮忙?兄弟你这不是……吃亏了嘛?”
“我说算就算。”顾震语气不容置疑,“别问为什么,现在还不能说。就一点,对外,别告诉别人是我替你。”
大强看着顾震沉静却不容拒绝的眼神,虽然满肚子疑问,还是用力点点头:“行!兄弟你说咋办就咋办!我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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