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湿漉漉地浸着青砖，空气里浮着若有似无的青苔味儿。
后院新砌的廊檐下，佣人们正洒扫庭院。角落里那株石榴树已经结起了果实，几只小麻雀在湿地上蹦跳着，啾啾声细碎。
林晚晚从厨房出来，怀里抱着叠得齐整的抹布，一身江家统一的蓝灰布衫。
她脚步轻快，走过之处，微微颔首，唇边噙着浅笑，仿佛这深宅大院的每一块砖、每一片叶都认得她。
江柏云斜倚在门框上，手里一个红苹果滴溜溜转着。
瞧见林晚晚，他扬起笑招呼：“林小姐，活儿哪有干完的时候？歇会儿，吃个苹果。”说着便递了过去。
林晚晚笑着摇头，脚步未停：“手上这点活忙完再说。”
身影很快消失在廊角。
江柏云望着那背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苹果光滑的果皮。
偏厅的纱帘后，江婉柔垂着眼，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怀里白猫雪豆的毛。她静静望着庭院里方才那一幕，眼底像蒙了层寒雾。
“小姐。”身后的雀儿低声唤道，声音有些惶恐。这是太夫人特意指给她的人。
江婉柔指尖依旧停留在雪豆温软的皮毛上。“何事？”
“太夫人差我来问，”雀儿的声音更低了些，“午饭您想用点什么？厨房好预备。”
“随意吧。”江婉柔神色淡淡，目光落在窗外，“哦，让厨房换个人做。前头那味道，太淡了。”
“是。”雀儿恭谨地退了下去。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侧脸上投下浅浅的影。
她低头，看着怀中雪豆懵懂清澈的蓝眼睛，忽地轻轻笑了一声，像说给猫儿听，又像自言自语：“我这姐妹……真是好本事呢。不声不响，就把人心都拢了去。”
雪豆不明所以，只软软地“喵~”了一声。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铺满篮球场空地，只有“砰砰”的拍球声单调地响着。
萧杭宇歪在竹椅里，脚边滚着几个空汽水瓶，嘴里那根糖棒被他咬得咯吱响。他眯着眼，看江柏云拍着球，显摆刚学来的架势。
“唰！”球空心入网。
“嚯，老柏！再练练，快赶上我当年风范了！”萧杭宇懒洋洋地拍了两下巴掌，鞋尖踢得汽水瓶哐啷响。
“滚蛋！你这到底是夸还是损？”江柏云笑骂着，把球用力掷过来。
“啧，急什么眼？”萧杭宇伸手接住球，在指尖转着，“知足吧你！要不是老顾替你顶了码头那苦差，你能有这闲工夫？陪我打牌、下棋、玩球，不比去那破地方强百倍？”
“跟你有屁关系？”江柏云嗤笑，“老顾仗义，我记着。你？沾光享福还卖乖！”
“怎么没关系？”萧杭宇梗着脖子，“老顾是我兄弟！他替你顶雷，不就等于我替你顶雷？你谢他，就得谢我！”
“边儿去！什么歪理！”江柏云被他气笑，摆摆手，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带了点试探，“哎，那林晚晚……是跟你们一块儿来的吧？”
“是啊，怎么了？”萧杭宇挑眉，糖棒咬在齿间。
“没怎么，”江柏云挠挠头，声音低了些，有点不自在，“就觉得这姑娘……嗯，挺不一样的。你们既是同乡，她……有没有处对象，你总该知道吧？”
“哈！”萧杭宇眼珠一转，糖棒在嘴里咔地轻响了一下，“我说呢！原来存着这心思？”他凑近两步，压低声音，一脸煞有介事，“趁早歇了吧，人家名花有主了。”
虽说林晚晚和顾震之前闹掰了，可最近两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萧杭宇觉得，这忙，得帮老顾一把。
“啥？”江柏云一愣，满脸不信，“你诓我？她在江家这么些日子，我可从没见她和谁通电话、写信！”
“啧，你看我像瞎掰的人吗？”萧杭宇站直了，一脸正经，“她对象有事儿忙，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罢了。你啊，就别惦记了。”
江柏云盯着萧杭宇的脸看了几秒，萧杭宇坦然地回视。江柏云没再说话，猛地转身抓过球，对着篮筐狠狠砸了过去。
“砰！”一声闷响，力道大得球架都晃了晃。
江面灰蒙蒙的，翻着浑浊的细浪。码头仓库区却喧腾得像个异世界。
人影幢幢，吆喝声、沉重的货物落地声、铁链摩擦声搅成一团，黏在潮湿闷热的空气里。
顾震跟着江福海下了车，一身利落的夹克，目光沉静地扫过眼前庞大的仓库群。
“这边。”江福海下巴朝前一栋红砖小楼扬了扬，“码头的事务所，你先在这儿熟悉着。”
楼前早候着两人。为首的是个五十上下的男人，旧式中山装裹着发福的身材，脸上堆着笑，眼珠子却活络地转着。
他几步抢上前，腰弯得极低，拱手道：“哎哟！江总管大驾光临！您老一来，我们这小小码头，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少来这套虚的。”江福海眼皮都没多抬一下，“韩自明是吧？电话里都交代清楚了。”
“是是是，小人韩自明！劳总管您还记着名字，真是……真是……”韩自明激动得声音发颤，仿佛下一秒就要挤出泪来，“您放心，电话里交代的，都安排妥当了！绝不让家主和您费心！”
“嗯。”江福海微微颔首，侧身示意顾震，“这位是顾震，”他又压低了嗓子，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家主亲自点的将，好生带着！”
“哎哎哎！一定一定！”韩自明连连应承，目光转向顾震，笑容更盛，“这位就是顾先生？果然气宇轩昂，年轻有为！放心！都安排好了！”
他转头吩咐身后一直沉默的女子，“小丽，先带顾先生各处转转，熟悉熟悉环境。”
那女子应了一声，上前一步，声音平淡：“顾先生，请随我来。”
看着两人走远，韩自明立刻又堆起笑转向江福海：“总管您难得来一趟，薄酒小菜已经备下，您看……”
“不了。”江福海干脆地摆手，“家主那头还等着回话。”说罢转身就走。
韩自明小跑着跟上，抢先一步拉开了车门，腰弯得更低了：“总管您慢走！慢走！这边您放心！”
直到车子驶远，喧嚣再也看不见，他脸上那层热络的、近乎卑微的笑容才像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沉沉的、辨不清情绪的阴郁。
另一边，顾震随着韩丽在巨大的仓库间穿行。
货物堆积如山，空气里混杂着铁锈、尘土和潮湿木头的味道。转了一圈，顾震停下脚步：“差不多了，带我去工作的地方吧。”
“好的，顾先生这边请。”
“叫我顾震就行。”顾震语气平常，“怎么称呼你？”
“韩丽。”女子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秘书，也管点财务上的杂事。有事可以找我。”
“好。”韩丽……也姓韩？顾震心念微动，面上不显。
很快来到一张办公桌前。“韩经理特意安排的。”韩丽指了指，“工作简单，看看报表，签签字就好。”她准备离开，“我办公室在楼上，有事随时。”
“行。”顾震随口问，“我自己在附近转转，没问题吧？”
“当然。”韩丽微笑，“韩经理交代过，您的需求我们都尽量满足。”
“有劳。”
看着韩丽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顾震转身走出了事务楼。大厅里，几张旧木桌上堆满了泛黄的账本。
窗外不远，几个工人坐在货箱上吞云吐雾，声音压得低低的。
“听说了没？上头塞了个人下来，说是家主亲自点的卯！”
“看见了！就那个穿夹克的小子？江家大总管亲自送来的！”
“哪个？就那个……看着挺精神那个？”
“嘘！小点声！让人听见！这不明摆着来镀金的？过阵子回去，指不定就是经理、协理了！”
“呸！老子最烦这种靠关系的！屁本事没有，架子不小！”
“咳！少说两句！”
顾震站在窗边，目光掠过窗外那几个模糊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斑驳的木窗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