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归途无果

暮色四合,天边那抹残阳红得刺眼。

林晚晚端着一盆沉重的热水,刚从厨房蒸腾的雾气里钻出来。水汽濡湿了她额前的碎发,贴在微凉的皮肤上。

最近她在江家近乎执拗地抢活干,浆洗、洒扫、跑腿……仿佛只有身体疲惫到极限,才能暂时压住脑海里那些翻涌不休的梦境。

多做一点,心里的负罪感似乎就能轻一分。

她刚踏上回廊冰凉的青石地面,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倚在廊柱的阴影里。

顾震,一身深灰色的外套裹挟着外头的风尘,脸上是长途跋涉后的沉静。

“你回来了?”林晚晚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箍得搪瓷盆沿微微发烫,“萧杭宇呢?事情……有眉目吗?”

“这儿呢!”一个粗嘎的嗓音从顾震身后猛地蹦出来。

萧杭宇像从土里刨出来似的,拍打着衣裤上的灰,一脸晦气地撇嘴:

“别提了!蓉城那地方,人海茫茫!典当行那小子说的‘西省口音戴灰帽子’,跟大海捞针有屁区别!我们连根毛都没捞着!白瞎功夫!”

林晚晚沉默着,良久:“……先去歇歇吧。吊坠的事……以后再说。”

顾震没应声,只从喉间沉沉“嗯”了一下。

“我会想办法进江家的核心,”他声音低沉,“借江家的势,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东西挖出来!我不信它能凭空消失!”

“嗯,”林晚晚低低应着,“也只能这样了。”

“哎呀,要我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萧杭宇见气氛沉闷,赶紧岔开话题,肚子配合地咕噜一声,

“江家那狮子头,啧啧,梦里都流口水!老顾你也是,非得拉我去啃蓉城的灰!不然我……”他话锋一转,探头探脑,“咦,婉柔呢?我们俩不在,你俩没闷坏吧?”

“她……”林晚晚的动作顿了一下,盆里的水晃出细微的涟漪,“她入了族谱了,现在……应该挺好的。”

她避开了那些纠缠的梦境,也避开了提及两人之间日益明显的疏离与沉默。

“嚯!这速度!”萧杭宇咂舌,比了个夸张的大拇指,“这运气,简直祖坟冒青烟!开班收徒吧,我第一个报名!”

“哪有,”江婉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不知何时已站在回廊转角“不过是……老天爷眷顾罢了。”

“哎,说曹操曹操到!”萧杭宇咧嘴一笑,“我们正夸你呢!对了,老太太呢?我去请个安?”

“才回来,风尘仆仆的像什么样子。”顾震出声制止,目光却落在林晚晚微垂的眼睫上,“先去收拾干净,晚点再说。”

“嗯,你们快去歇着吧。”林晚晚端稳水盆,侧身让开。

夜色如墨,彻底浸透了江府。东厢小厅里点着几盏暖黄的壁灯,光线柔和地铺洒在刚摆上桌的饭菜上。

清蒸鱼的鲜气、狮子头的浓香、时蔬的清爽混合着蒸腾的热气,在空气里无声地弥漫、纠缠。

萧杭宇第一个冲进来,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珠,一看见满桌佳肴,眼珠子“噌”地亮了,饿虎扑食般拉开椅子坐下:

“我的亲娘!这肉一看就炖得酥烂入味!”筷子已经精准地夹起一块颤巍巍的肉,塞进嘴里,烫得直哈气也舍不得吐。

“这才叫活着的滋味!老顾,要不是你拖我去蓉都啃土,我这会儿少说胖五斤!”

顾震随后进来,换了件干净的深蓝衬衫,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线条紧实的手腕。

林晚晚拎着一把紫砂提梁壶进来,壶嘴冒着袅袅白气:“厨房说,还有雪燕粥温着,是……婉儿爱吃的,让我们也尝尝。”

“雪燕?!”萧杭宇眼睛瞪得更圆,腮帮子鼓鼓囊囊,“这待遇!绝了!”

话音未落,门被轻轻推开。江婉柔走了进来,一袭淡青软缎长裙衬得身姿窈窕,眉宇间那份流落街头时的惶然早已被一种浸染在富贵中的从容取代,寻不到半分旧影。

“我来迟了。”她声音轻柔,自然地落座在林晚晚身侧。

“不迟不迟,来得正好!”萧杭宇咽下嘴里的肉,含糊道,“正说你呢!”

江婉柔握着汤匙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抬眼,唇角弯起一个无懈可击的弧度:“哦?说我什么?”

“说得亏有你啊,我们才能吃上这么多美味,你看这雪燕,啧,真香。”

“哪有,”她低头,舀起一勺汤,却也没有反驳。

汤匙放下,她抬起头,落在顾震沉静的面上:“你们这次出去……有收获吗?”

“线索断了。”顾震的声音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吊坠的事,暂时搁置。”

“那……就是……不找了?”江婉柔轻声问,眼底一丝极其细微的光芒飞快掠过。

“嗯,眼下只能如此。”顾震颔首,“我打算进江家的核心做事。江家势大,或许能有新的转机。”

他顿了顿,看向江婉柔,“你现在身份不同,能不能动用江家的人脉资源,暗中查探?”

“不能,”江婉柔摇头,语气带着无奈,“父亲不让我碰这些,只让我多陪奶奶说话解闷。”

“也好,你现在根基未稳,吊坠的事,确实不宜张扬。”顾震表示理解,随即话锋一转,“我想尽快见见江总。”

江婉柔迎上他的目光,秀眉微蹙:“你打算什么时候见他?”

“越快越好。”

“好,我会跟父亲讲。”

“我说二位,天大的事也等填饱肚子再说行不行?”萧杭宇不满地敲敲碗边,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再聊下去,这鱼都凉透了!”

顾震的目光在江婉柔与林晚晚之间那片沉默的空气里扫过,眉头几不可察地拧了一下。

饭桌上短暂的交锋后,只剩下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萧杭宇满足的咀嚼声,一种无形的、粘稠的寂静弥漫开来。

翌日清晨,细雨如织。

江家主宅后院一处僻静的茶厅,檐角的水珠连成线,滴滴答答砸在廊下的青石水洼里,溅起细碎的水花。

顾震到了。

江镇岳今日未穿惯常的中山装,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

他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左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温润的紫砂杯沿,目光沉静,若有所思。

“坐。”他眼皮未抬,只淡淡吐出一个字,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

“是。”顾震依言上前落座。

江镇岳提起红泥小炉上煨着的铜壶,水流注入顾震面前的紫砂杯中,茶香随着热气袅袅升腾。

“听婉儿说,你想在江氏谋个位置?”他放下铜壶,声音听不出情绪。

顾震双手接过茶杯,并未急于饮用,轻轻置于案上:“晚辈一直渴望一展心中抱负。而江氏,正是晚辈心中所求的天地。”

江镇岳这才抬眸,深邃的目光落在顾震脸上:“哦?何以见得?”

“晚辈这几日斗胆,走访了江家几处工厂、码头。”顾震迎着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发现一个隐忧!”

“说来听听。”江镇岳的语气依旧平稳,但身体微微前倾。

“江家布匹、成衣生意根基深厚,但物流周转,效率低下,耗费巨大却事倍功半!关键就在于调度混乱,宛如一盘散沙!”

江镇岳眼中精光一闪,多了几分审视:“还有吗?”

“棉纺厂机器老旧,产出不稳,全凭几位老师傅的经验强撑。”

顾震的声音字字敲在点上,“江家如今看似繁盛,其实多为倚仗族中老人维系,缺乏完善的管理制度。一旦……青黄不接,大厦倾颓,只在瞬息之间!”

“年轻人,眼力不错。”江镇岳身体靠回椅背,第一次露出了些许凝重,“实不相瞒,你所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积弊难除,牵一发而动全身,阻力……非比寻常。”

“晚辈愿为家主手中利刃!”顾震霍然起身,身姿如标枪般挺立,掷地有声!

“我记得,你是学工商管理的?”江镇岳微微眯起眼。

“是。”

良久的沉默,只有檐外雨滴敲打石阶的单调声响。江镇岳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前些年我新拓了一个码头,一直在亏损。”他开口,“原本想丢给柏云练练手,他那性子……不提也罢。”

他目光如电,直视顾震:“我给你这个机会!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一,我不会给你任何助力;二,做出成绩,江氏集团有你一席之地;三,若只是纸上谈兵的花架子——”

他语气陡然转冷,“别说你只是婉儿的朋友,便是我亲儿子……江氏集团,不养闲人!”

顾震微微低头,姿态恭谨:“多谢江总信任!晚辈铭记于心!”

“好,过两天我让福海带你去码头,你先回去准备一下。”江镇岳挥了挥手。

“是。”顾震应声,步履沉稳地踏入檐外细密的雨帘中。

雨不知何时小了些,化作迷蒙的雨雾。

路面积存的水洼,映着顾震渐渐远去的的背影,拉扯得模糊而悠长,仿佛一条通往未知深渊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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