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晚俯身，指尖灵巧地解开江婉柔手背上的旧纱布。

新换的药布带着一股清苦的草药味，被她仔细地覆在伤口上，再一圈圈缠紧。“伤口收口了，看这情形，应该不会留下疤。还疼么？”

江婉柔轻轻摇头，“不疼了……多亏有你。”

“啧啧，看看我们林大才女这手艺，真是绝了！”另一边，萧杭宇夸张地把裹着破布、架在火炉边烘烤的脚往前伸了伸，“可怜我这英勇负伤的脚啊，都没人疼没人爱！”

林晚晚头也没抬，抄起手边一个小瓶子就朝他扔了过去。“自己抹去！一个大男人，蹭破点皮就在那嚷嚷，挡混混的劲儿呢？”

瓶子在空中划了个弧线，稳稳落在萧杭宇怀里。

“什么叫‘蹭破点皮’？！”萧杭宇龇牙咧嘴地揉着脚踝，“疼得很！要不是我那天神勇无双，一个顶仨，死死挡住，咱们能囫囵个儿跑出来？就是不知道哪个缺德带冒烟的孙子，趁乱狠狠给我脚上来了一下，嘶——那酸爽！”

“是是是，一夫当关的萧大侠，”江婉柔眼底一丝促狭的笑意，“那……后来窜到晚晚面前的那个黄毛，又是谁挡开的呢？好像……是我这弱女子吧？”

萧杭宇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呃……那、那不是黄毛太狡猾了嘛！几个混混乌泱泱地挤过来，挡了我视线，让他钻了空子……不过话说回来，”

他话锋一转，带着浓浓的委屈，“咱们这几天吃的都是啥？清汤寡水，嘴里能淡出鸟来！自打穿到这鬼地方，就前两天晚上那顿肉包子算开了荤！要是让咱哥几个吃饱喝足，哼，就那帮歪瓜裂枣，都不够我活动筋骨的！”

为了加强说服力，他曲起手臂，努力想挤出点肱二头肌的轮廓。

江婉柔被他逗得“噗嗤”一笑，作势要跳过去拧他那“结实”的肌肉。萧杭宇吓得“哎哟”一声，忙不迭把手缩了回去，引得两人又是一阵低笑。

林晚晚的目光却飘向窗外。“顾震……怎么还没回来？”

萧杭宇靠着墙，有气无力地啃着手里最后一点硬得像石头的干粮，嚼得咯吱作响。

“说真的，晚晚，咱这日子过得，跟逃荒躲债似的。吃的快见底了，老顾昨天弄回来的那几个冷馒头，塞牙缝都不够，喂耗子都嫌寒碜。”

“也总比没有强。”林晚晚倦倦地说道。

江婉柔默默起身，从角落的绳子上取下洗净晾干的旧毯子。她拿了一条递给林晚晚，另一条仔细对折后搭在自己蜷起的腿上。

“要是……要是再找不到那个吊坠，”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是不是……真的要困死在这个地方了？”

“呸呸呸！晦气！”萧杭宇立刻打断她，夸张地拍着胸脯，“放心，饿不死！实在不行，小爷我出去卖艺！街头卖唱，保证围观！”

林晚晚斜睨他一眼：“就你那五音不全的嗓子？别把人吓跑了。”

“那我还能说书！讲相声！实在不行……跳街舞！”萧杭宇梗着脖子。

“你脚伤了。”江婉柔补上一刀。

“……”萧杭宇噎住，半晌才悻悻道，“行吧……咱仨这互相拆台的革命友谊，真是感天动地，越来越瓷实了。”

三人对视一眼，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扬。

然而，这短暂的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澜，很快便被沉重的寂静吞没。

“你们……”江婉柔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那炭火的噼啪声盖过，“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一直……一直回不去呢？”

林晚晚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没有回答。

“你们觉得……”江婉柔深吸一口气，“那个吊坠……真的能把我们带回原来的世界吗？”

她顿了顿，像在自言自语：“比起这里……原来的世界，至少……有手机，有网络，有家人……有能一起疯一起笑的朋友……我们在这里……什么都没有……连‘合法的身份’，都没有……”

她搁在毯子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我只是……只是想知道……我们是真的……有可能回去……还是……只是在骗自己……”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林晚晚忽然抬起头，

“不管有没有可能，我们只能信。”她的目光扫过萧杭宇，落在江婉柔苍白的脸上，“如果连‘相信’都不敢了，那就真的……一步也迈不动了。”

就在这时，萧杭宇哗啦一声，把他那个破旧的背包彻底倒了个底朝天。几块碎布头、一个水壶滚落出来，最后，他捏着一块被压得干巴巴的点心，小心翼翼地放在那张摇摇晃晃的木桌上。

“喏，”他扯了扯嘴角，“最后的家当……真山穷水尽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门被猛地推开，一股裹挟寒意的风猛地灌入，吹得火盆里的炭火一阵剧烈明灭，顾震回来了。

他径直走到桌边，将一张折叠的纸“啪”地一声拍在桌面上，“看看这个。”他言简意赅，随即走到一旁，拿起萧杭宇刚放下的那块可怜的点心，塞进嘴里，用力咀嚼起来。

三人被他的动静吸引，围拢过去。

林晚晚伸手，小心地抚平那张泛黄的纸张。

昏黄的煤油灯光下，几个加粗的黑字赫然映入眼帘：

【寻亲启事】

失踪女孩：江婉儿，女，3岁，苏州人氏，肩后有一月牙胎记。

失踪时间：庆历203年春季。

凡前来认亲者，江府均提供食宿。

提供确切线索者，必有重金酬谢！

寻亲人：江氏家主——江镇岳

最下方，贴着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约莫三、四岁，剪着乖巧的齐耳短发，穿着样式精致的百褶裙，笑容温顺甜美。

林晚晚和萧杭宇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从照片移到了江婉柔脸上。震惊凝固在他们眼中——像！太像了！

甚至连名字……都只差了一个字！

江婉柔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指尖轻轻触碰着纸张的边缘，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一缩。“这个人……和我好像……”

“婉柔，”林晚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目光紧紧锁住她的左肩，“我记得……你肩膀后面……是不是也有一个……”

江婉柔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缓慢地抬起手，解开了自己领口的衣扣。

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她微微侧过身，背对着火光和同伴的目光，将左肩的衣料往下褪了一截。

一片白皙的肌肤暴露在昏黄的光晕下。

“嘶——”

昏黄的煤油灯光，像舞台的聚光灯，清晰地勾勒出她左肩胛骨下方那个印记——一个边缘清晰、形状完美的淡红色月牙！

“我的老天爷……”萧杭宇喃喃道，平日里插科打诨的调笑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纯粹的惊愕，

“这……这也太邪门了吧？要不是我认识你那么多年，打死我都不信……这世上能有这么巧的事儿？！”

“现在是庆历226年，”顾震的声音低沉地响起，“从告示上看，她失踪那年是3岁，到现在正好23年。年龄……完全吻合。”

他顿了顿，“我打听过了，江家是数一数二的望族，自从他家千金走失，二十几年了，从未放弃寻找。每年都有不少人拿着告示去认亲，就算不是，也会被包个红包然后客客气气地请出来……只是，一直没找到真正的那个。”

顾震的目光最终落在江婉柔身上，“我在想……我们是不是……走这条路试试。”

空气骤然凝固。炭火的噼啪声、窗外呜咽的风声，甚至彼此的呼吸声，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林晚晚的眉头微微蹙起。

江婉柔咬住了下唇，“你……你是说……让我去……冒充她？”

“我是说，”顾震的声音异常冷静，“我们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让我们光明正大行走、不用东躲西藏的身份。我们需要资源，需要钱，需要安全的落脚点。最重要的是——”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那张寻人启事，“如果我们还想找到吊坠，就必须借助像江家这样拥有庞大势力家族。即使……”

他话锋微转，“即使最后证明不行，他们承诺的‘食宿’，也是我们现在急需的。”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江婉柔脸上，锐利而直接：“去不去，是你的选择。但如果你说去——我会尽全力帮你。”

没有人再说话。只有桌上那张泛黄的纸，固执地翘起一个边角，仿佛在等待一个命运落下的砝码。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每一秒都格外漫长。

终于，江婉柔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们……会不会查……DNA？”

“你是担心……他们取你的头发、血液去检验？”萧杭宇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江婉柔用力点头，“如果是那样……我们立刻就会露馅……一点机会都没有。”

“不会。”顾震斩钉截铁地回答，“这个世界很奇怪。军工和某些领域极其发达，但民用技术，尤其是生物技术，落后得难以想象。别说DNA鉴定。”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就连指纹识别，都还是军警部门压箱底的宝贝。”

“所以……”江婉柔的声音带着一丝希冀，“他们只能靠……样子、年龄、还有……这个胎记来判断？”

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肩后的月牙。

“对。”顾震点头，手指点了点桌上那张告示，“这张纸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证据。他们还在靠最原始的办法——人眼识别。”

“也就是说，”萧杭宇眼中瞬间亮起精光，带着点兴奋，“只要咱们把戏做足，把婉柔的来历编圆，”他指了指江婉柔的肩，“就真有可能……蒙混过关？！”

顾震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却重如千钧的：“嗯。”

“我还是觉得……”林晚晚终于开口，声音艰涩，“太冒险了……江家不是小门小户。一旦踏进去，再想抽身……谈何容易？而且……而且……”

她欲言又止，眼中充满了对欺骗的天然抵触和深深的道德不安。

但后半句“这样骗人良心过得去吗？”，终究被她咽了回去。她很清楚，此刻的良心，在生存的绝境面前，是多么苍白无力。

“我们没有退路了，晚晚。”顾震的声音依旧平静。

“我这几天在外面，能明显感觉到军警巡查的范围在向我们这片区域靠近。还有房东老婆，这两天她总是在偷偷打量这里，说不定哪天就会把我们这些可疑人物给报上去。”

“说不定还会被当成外星生物抓去切片研究呢！”萧杭宇试图用玩笑缓和气氛，咧了咧嘴，但那笑容僵硬无比。

所有人都明白，他这话，绝非仅仅是玩笑。

“我去。”

江婉柔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猛地劈开了沉重的空气。

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她就那么站着，跳动的火焰在她身后投下一个摇曳而巨大的影子，将她纤细的身躯衬托得异常高大。

“我长得像她……我肩上有这个胎记……年龄也对得上……”

她像是在说服自己，“也许……也许他们一见到我，就会有反应……无论如何，这对我们……对我们所有人来说，是个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都压下去，“我不能……再看着大家饿着肚子，提心吊胆地在这里等死。”

“那我陪你。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林晚晚几乎是立刻接口。

“哈！那就这么定了！”萧杭宇猛地一拍大腿，“安啦安啦！说不定江家老爷夫人一见到咱们婉柔，哇的一声就哭出来，抱着就不撒手了！再加上这个‘如假包换’的月牙胎记，”

他指着江婉柔的肩膀，“换我是江家人，我都得信！这简直就是老天爷写好的剧本嘛！你们说是不是？搞不好咱们这次穿越，冥冥之中就是为了让婉柔认祖归宗来的！不然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江婉柔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屋里彻底安静下来。不知何时，那恼人的风已经停了。启事纸张翘起的一角，也悄然落回了桌面，服帖地平躺着。

仿佛它已完成了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