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石佛心

院门一关,宅子里的仆妇用调多半是由主母全权负责,但许革音还是先知会了祝秉青。

“大奶奶送来的这几个手脚虽也麻利,到底不是自己挑上来的,心不是很诚。”许革音将自己窝在他怀里,“我今日去大房将她们的身契要回来了,后面不犯错便也罢了,若还不知悔改,便遣出去。”

祝秉青不置可否,“这些你做主便好。”

许革音翻身,手肘将自己撑起来,抬头看着他,道:“我想问你借个人。”

动作间,她的头发滑下来,划过他的手臂,沁凉。

祝秉青手臂还压在她身下,十分顺手攥住她那边的被子拉高,盖住裸露的肩头,“嗯”了一声,很明显知道她要人来干什么,道:“若不想亲自经手,便叫阿册去。若愿意亲自跑一趟,便带上柏呈,他会些功夫。”

餍足了的祝秉青脾气要格外好一些,讲话的时候声音里都带着淡淡的倦懒,甚至很愿意多说两句话。许革音日渐发现这一点。

她应了一声,又趴下来,温润的身体覆盖上来,身上哪哪儿都是软的。

祝秉青有些喜欢这样略低于自己的体温,隐约间汲取自己身上过甚的燥热。手又抚上她的脊背,到处揉揉捏捏,把玩儿一样。

隔了一会儿,祝秉青以为她都要睡着了,底下闷闷又传出来几句话:“我前些时日里忧思太重,没有注意到这些。”

她又停一停,像是特意留些让他接话的机会。随后道:“从前在吴县的时候府里清净少人,如今实在有些惶恐,难免畏首畏尾,有时还得劳烦你提点一二。”

倒是很爱反思的一个小娘子。

祝秉青手抬上去,揉两下她头顶的头发,眼睛已经闭起来。

他并不好为人师,也不认为言传即能授业。

如今他的功名官位是自己摸爬滚打挣出来的,连三爷的功勋也是他费尽心机守住的,其间从未有谁施以援手,不过全凭自己摸索。

求人往往不如求己。于是他只是“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许革音闻声沉默下来,好半晌才轻手轻脚翻了个身,对于他这样的反应微微有些失望。

耳边的呼吸渐渐平缓,许革音身体上是很有些疲乏的,但是睁着眼睛却不太能睡得着,心里仍记挂琢磨着后院这些仆妇的事情。

虽然是因为父兄的官司才入了左丞府,但是既然嫁进来,往后的日子总要好好经营,后院风气不能不着手整肃。

这些仆妇都是大奶奶送来的,去要身契的时候才知道四个小丫鬟里只有两个是在牙行新买的,另两个原先在大房的厨房里干事。

这几个丫鬟不遣出去也就罢了,往洗衣房或者旁的地方放一放,总之不要带在身边,成不了什么气候。

只是这卢嬷嬷,原先也是在大房里做了许久的差事,差不多比肩李嬷嬷的位置,也是大奶奶的亲信。虽说如今大奶奶与三房面上和和气气,可若是身边的人心在外面,用起来到底膈应。

况且此番大奶奶又说原先已经打算将卢嬷嬷放出去,身契都已经销毁了,如今已是自由身,留在左丞府里只不过是卖些人情,图些月俸油水,总归并不能为三房所用。

很没有将她留下的必要。

许革音想到此处缓缓吐出来一口气,停了片刻,偏头去看祝秉青。

床幔已经放下来,隔绝月光,许革音看不清他的脸,却能从侧面看到鼻子危耸的剪影,呼吸声平缓均匀,大约已经睡着了。

她盯着黑暗中深刻的侧脸剪影看了片刻,几不可察叹出来一口气。

有时候也觉得他是很好说话的,但大多时候他总是冷淡疏离,像是对她跟对旁人别无二致。

-

许革音接下来的几日里借着去看望祝秉毅的由头,私底下叫阿册去外头的时候多留意些身家干净、心思单纯的仆妇丫鬟,转头回到露白斋的时候却将卢嬷嬷叫到跟前,将三房采买的活计交到了她手上。

过了一旬,再去到祝秉毅的春晖阁的时候,阿册便上前道:“三少奶奶,年底不大好物色,如今只找到一个姓王的人家。”

仆妇是比丫鬟难找些,再早两天的时候,阿册刚领了两个丫鬟进了露白斋,一个叫支风,一个叫借月,如今已经带在了身边。但是往往主子贴身伺候的仆妇,大多是家生子,打小进了府里,一天天栽培起来,才敢委以重任。

阿册拿出来一张纸,上面有个简单的画像,旁边记录着基本信息。“这个王婆子,家里男人原先是种田的,去年摔断了腿,家里揭不开锅,这才出来讨生活。去打听了一番,夫妇两个都是很老实的人。”

祝秉青身边的人许革音是很放心的,于是点点头,继续着手上剥瓜子的动作,道:“这两日先给她讲讲规矩,过些天再带进来。”

丫鬟倒还好说,调用本就随心,况先前送了一个暮云出去,原先就少人手。但若贸然将婆子领进去,反倒容易惹了大房那边的不快。还得先将嬷嬷的位子空置出来才好。

阿册应声,又掏出来一张单子,上面只是一些厨房里鱼肉蔬菜的采买账目。“都按照您的吩咐买来了,现在都在片玉斋里搁着,您看什么时候送到露白斋去?”

许革音将账单过了一遍,回道:“不用,留在厨房里便好。”

这账单上的进价明显跟卢嬷嬷报上来的差了一截儿。然而菜市之中即便有差价,也差不过两文钱。

卢嬷嬷果真贪图油水钱,那便好办得多了。

许革音想到此处,眉眼都松弛下来,将薄薄的账单叠起来,塞进袖中,又将原先剥好的瓜子推到祝秉毅面前,再给他换了杯热水。

等到午饭的时候,露白斋里膳食已经准备好了,卢嬷嬷正站在一旁候着。

刚踏进屋里,借月贴近一步替她解披风,春树从里面迎出来,慢了两步,此刻手要伸不伸地杵在身前,许革音也权当没看见,偏头向桌子旁边的卢嬷嬷道:“刚刚去春晖阁里的时候见秉毅那便的墨条快用空了。如今咱们当家,是很不该短了小叔子的用度的,你明日便去市集上挑些好的回来。”

卢嬷嬷连忙笑着应了,嘴里应和道:“七少爷读书也是很用功的,向来笔墨用得格外快些,老奴明日里便去挑些最好的回来。”

许革音似笑非笑,淡淡瞥她一眼,点一点头,坐下来用饭。

-

李嬷嬷赶到露白斋的时候,卢嬷嬷正趴在地上哭叫。再走近两步,这才看见她那两边脸都已经肿得老高了。

许革音见李嬷嬷过来行礼,点了点头,这还没说话,旁边支风便道:“李嬷嬷来得正好,这卢嬷嬷孙子如今得了些病,日暮途穷,竟将主意打到主子身上了!”

李嬷嬷思绪被这个眼生的丫鬟扯开一些,本就很不愿意将此事声张,于是将支风上下打量了,脱口问道:“你是哪里的丫鬟,此前怎的不曾见过?”

“房里缺些人手,新添了一些。”这回许革音淡淡道。

李嬷嬷便笑道:“三少奶奶这边短人只管同大奶奶……”

“李嬷嬷。”许革音打断,视线冷然,没了下文,却抿出个笑容。

李嬷嬷的声音在她的眼神中淡下去,也意识到此刻实在不是再想着塞人的时候。

许革音差人去大房里通告的时候便已经说了,这卢嬷嬷是贪了二十两的银子。这便是放到富农和商户家里,也是足够吃穿一整年的!

至于卢嬷嬷借口里的那孙子,李嬷嬷也是清楚的,之前确实得了病,拖了一年也就治好了,如今是胆子养肥了,想趁着离府之前再多揩点油罢了。

大奶奶自然不可能因为仆妇的事情出面,但人也实实在在是大房送过去的,此刻李嬷嬷也只能硬着头皮对着卢嬷嬷那边痛心疾首演戏道:“糊涂啊!大奶奶叫你来尽心辅佐三少奶奶,你竟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大奶奶原先将人送进来,也不过是为了多个眼线。若是运气好些,拿捏了这许氏,往后三房后宅也是能插上一手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更不可能为了这样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仆妇伤了两房表面上的和气。

只是卢嬷嬷到底是在大房里做了许久的,很知道些不堪的往事,万一怀恨在心反咬一口也是很要命的。

于是李嬷嬷只能赔笑道:“出了这样的事,大奶奶心里也实在愧疚——原是好心,不想竟办了坏事。”

许革音则是惋惜道:“我自然体谅大奶奶的心意。卢嬷嬷也实在糊涂,我很是心软,好好与我说,我又怎会不帮?”

这话听到耳朵里颇有些怪异,李嬷嬷干笑两声应道“自然”,又道:“大奶奶的意思是,这恶仆便先领回去处置了,也省得脏了三房的地儿。”

许革音捏着杯盖在茶盏上抹了一圈,瓷器摩擦出沙沙声响,她漫不经心抬眼起来,笑道:“何须如此麻烦?前些时候大奶奶同我说了,这恶仆的身契已经销毁,此番便算偷盗了,直接扭送官府即可。”

李嬷嬷顿时头上汗如雨下,哪里敢真叫她将人送到官府里。于是只能磕磕巴巴道:“话虽如此,到底是从前跟在大奶奶身边的,总有些情分在,又何必如此不留情面。”

捏着杯盖的手突然松懈,杯盖落下来,清脆的一声响,甚至能听到茶汤溅出来的声响。

李嬷嬷没抬头,听到上面带着笑的声音:“这话倒是说得有意思。”

李嬷嬷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分明是笑语,怎的愣生生听到人耳朵里却是冷森森的。

正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圆回去的时候,许革音道率先松口道:“罢了,既然大奶奶坚持——来人,将人拖到东园去罢。”

那卢嬷嬷原先被打了几十个巴掌,如今眼见事有转机,绷着的神经松下来,也不再叫唤求饶。

李嬷嬷又赔笑两句,信誓旦旦回去定要严惩,转身的时候笑容是陡然下了脸。

——这许氏如今是真飞上枝头变凤凰,端起架子耍起威风来了!

这回还得回去再跟大奶奶细细交代,送来的几个丫鬟婆子已经折了两个,这次又搭上一个嬷嬷,往后再想塞些下人怕是有些难了。

只是先前祝秉青又是从来不肯收通房的,如今也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动些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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