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秦思旗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还是个孩子,路北缘推开厚重的宫门,阳光从他的身后照射在大地上,晃得她睁不开眼。
好像就是从那天起,她明白了自己改做什么。
或许,这是她孤注一掷的唯一选择。可是为了他,应该是值得的。
梦中突然惊醒,秦思旗坐起身,披了件外袍,独自朝着御花园走去。
深夜的御花园本就没有什么人,小时候有一次晚上她做噩梦,一个人偷偷溜到御花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那天之后她发了半个月的高烧,迷迷糊糊也是秦思旖照顾了她很久。
好像一切都不过是昨天的事情,但是如今她们也都长大了,长成了不得不独当一面的年龄。
御花园很大,到处都是嫔妃们喜爱的花卉,曾经父皇也问过母妃喜欢什么样的花,母妃总是笑着说都好,都好。可是秦思旗明白,母妃念着沽??。沽??在大漠深处,这种鲜花,本就是不得多见的。同样的,那些本生活在大漠里的花草,也不可能适应南秦的风水。
或许这边是,时也,命也。
可是秦思旗从来不信命。终究是事在人为,总归是要为了自己去拼一把的。
恍惚间,似乎已经走到了御花园深处,秦思旗眯着眼,似乎飘着两点红烛,缓缓走上前,才发现竟是方才念过的人。
秦思旖,南秦的三公主。
一个看似好像很尊贵,可是从来都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想要什么的人。
她的身侧,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仔细一看,竟是琅善。
鄯善的那位王子。
两个人站在一起,却多少让人觉得有些讽刺。
鄯善的王子,听上去也是一个尊贵的称呼,可如今,却也不得不在敌国的疆土上做一个质子。
或许哪一天为了两国的太平,他需要付出得更多。
即便这是他的身份带给他的责任,从头到尾也不会有人问他一句是否愿意。
皇室的悲哀,或许是平常人永远不明白的。
秦思旗尴尬地朝着两个人作揖,方向悄悄离去,却被秦思旖拦了下来。
她说月色正好,不如坐下一同赏月。
秦思旗心中自是尴尬,且也明了若是被旁人看到,她在边上,总好过被人传闻,三公主半夜与男子私会。
只是三个人坐在凉亭内,石桌上原本放着的温酒也已经凉透,亭子内的空气似乎有一瞬凝固,冷漠得让人害怕。
红衣劲装的女子尴尬的坐在两人之间,尴尬地笑了两声。
一边是对她无微不至的姐姐,一边是她亲手从鄯善绑回来的质子。
秦思旗不得不承认,她从来不愿意面对这个鄯善的王子。
若说她心中没有一丝愧疚,自然是不可能的。她明白自小没有父母的苦楚,可如今她也从被害者变成了加害者。
或许每个人的以上,都会在不同的角色上转换,可是人终究是有自己的意愿的,做任何事情不过都是利益的取舍罢了。
随说三人共饮,可是秦思旖的眼里,却似乎只有琅善王子。
若非身世的禁锢,他们或许应该是一堆璧人。
可是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太多的东西,不在任何的人的掌控之中。又或许,只是不在想掌握的人手中罢了。
三个人沉默,总需要一个人先开口,秦思旗尴尬地问道,“王子在南秦,住的可还习惯?”
男子问问点头,嘴角依旧带着一丝淡淡地笑意,就如同她带着他离开鄯善的时候一样。
他是个温暖如玉的男子,似乎从来不愿把自己的难处拿出来给任何人看。
他说,一切安好,因同是西域之人,兰妃也待他很好。
兰妃。秦思旗的母妃。
她的身体里,也流淌着一半西域人的热血,却也因为战争,她不得不将枪尖对准西方。
秦思旗低头,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很多事情,她想多想想,也只能让她自己多想想。
她目送两人各自回寝殿,捧着酒壶独自一人坐在御花园中,看着天上的那一弯明月。
深夜的花园,安静得让人害怕,风吹过每一片树叶的声响,都清晰极了。偶尔还有侍卫路过的声响,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行渐远,不知怎么,让人不由心里发寒。
秦思旗想了很多很多,想到小的时候,她和母亲挤在冷宫之中。
那时候好像听说,外邦不安分,连带着母亲一同受罪,小小的她因为琥珀色的眸子被一同牵连。
那时候路北缘是第一个发现冷宫里的她的。见到她在地上连着歪歪扭扭的汉字,问起她是那个宫的侍女。
小小的秦思旗学着那些装腔作势的宫人,挺直了腰板,说本宫可是皇上的亲女儿呢!
路北缘原本冷漠的脸上似乎带上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后来,路北缘总是在宫内学宫下了学后来给她送写点心,教她读书写字。她问路北缘,说话本里的公主都会被送去和亲,可是她不想去和亲,她想陪在母亲身边,她说她想做个女将军。
她说,是不是有了战功,就可以留在京城陪着娘亲了。
路北缘没有说话,只是第二天来看她的时候,带了一把小木剑。
小木剑的末端,刻着一个旗字。
他说,如果公主想要习武,那微臣便把毕生所学教予公主。
她的武功和兵法,都是路北缘亲自教授的。
她的太子哥哥和三姐姐,也是路北缘亲自引荐的。
那是她第一次得到了除了母亲之外的温暖。
路北缘就是她的光,是她黑暗之中的救赎。
如果没有当年的路北缘,就没有如今的秦思旗。
她看着天上的明月,心里却只念着一个人。
后来她有了战功,皇上特别为她在宫外建了公主府,开府的那天,路北缘手里提着一盒糕点,还有一壶塞外的烈酒,就仿佛站在她的面前。
“阿旗。”他小声地叫到。
旁人都说,路小将军严苛冷漠,可秦思旗总觉得战场之外,他也存着一份温柔。她也总幻想这一份温柔,只属于她一人。
他总是嫌她爱喝酒,她喝多了就喜欢傻笑着乱走动,每次在哪里醒开都不知道。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总惯着她,每每出征,他都会带来三壶当地的美酒和新鲜糕点。路北缘总说,一壶用来品鉴,一壶用来送礼,另外一壶埋下珍藏,等她出嫁之日,便于夫君一同享用。
可是他到底知不知道呀,她唯独想和他一同,品尝美酒。
翌日的清晨,是洒扫宫女将她唤醒,送她回到皇后寝宫之时,皇后正端坐在正殿之中,眉头紧锁。
皇后似乎是在刻意等她,见她回来,便命令宫人送上了醒酒茶。
似乎是一夜美梦,可醒来之时,确实头痛欲裂。
长大之后每次回宫,秦思旗总会带着不一样的心思。
小时候总觉得这个地方,是生她养她的地方,虽然有一段不算太好的回忆,不过这毕竟是她的家,有疼爱她的母亲,还有关心她的哥哥姐姐。
长大之后,才明白了之前宫里的娘娘们为什么总说,偌大的皇宫就像一个困住金丝雀的牢笼,每个人都奋尽一切想要飞出去,可是飞出去了之后,却又回想念这宫中的温存和纸醉金迷。
那些被困住的,似乎不只有□□,还有他们的灵魂。
或许当一个人享尽了这世间所有的美好,便就不再可能愿意放下眼前的手中的,去追求所谓的虚无缥缈的自由。
更何况,长大以后,知晓了很多,想要的到的,也越来越多。
人啊,都是贪心的。看到的越多,想要得到的越多。
皇后看着她,叹了口气,让她去见见门外之人。
她的父亲,当今的圣上。
皇上坐在主座,默默地望着跪在大殿之中的女子,久久没有说话。
不得不承认,虽然她的母亲是异邦女子,虽然她是庶出的公主,但是她是最像自己的一个孩子——不管是眼眸中的冷峻,还是想要什么都会自己亲自动手的魄力。
如果她是男儿身,兴许他会立她为储君。可惜这个世间,就是有太多的不尽人意。
“你做得很好。”皇座上的男人缓缓开口道。他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一丝神情。或许这就是帝王的不怒自威,却是他们这群儿女一个没有学会的。
男人又接着问道,“成为太子的剑,你可曾后悔?”
“太子殿下是儿臣的亲兄长,也是儿臣的恩人,儿臣是南秦的公主,也是南秦的固宁将军,为了南秦,儿臣理应赴汤蹈火。”
皇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扶着她站起身来。只是她明白,他们两个之间,更像是君臣,而不是父女。
很多东西注定是不会有太多改变的。
即便父皇愿意把她当做女儿,可是两个人彼此之间,心中都会有芥蒂的。
“父皇,儿臣唐突,已将那十四位壮士安排下葬了。”
男人显然是微微一愣,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其实秦思旗不明白皇帝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可是十四个人,为了做一场戏,安排了这些人做了这场戏,天上地下那么多年,她本该看惯了杀戮,可是如今,她却似乎越来越多了几分犹豫。
转身离去之时,皇帝对她说了一句话,像是君王对臣子,又想父亲对女儿。像是在简单的说一件事情,又像是在嘱咐些什么一般。
“接下来,作何打算。”
秦思旗作揖,说是打算等养完了伤便回去南郡。
“过两日东周使者派遣使者前来,不如你先陪着太子,也好陪陪皇后和兰妃。”男人说罢,又嘱咐皇后给秦思旗准备几套裙装,让她在宫中,还是扮做女儿家的模样。
“儿臣遵旨。”
皇帝没有多做停留,便又回去忙于朝政。
皇后也匆忙叫来了宫人,为她抓紧量体裁衣。
秦思旗望着偌大皇宫里的莺莺燕燕,又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情。
她记得小时候,她总是畏首畏尾的,自从认识了路北缘,遇见了太子,好像后来才慢慢活着了自己该有的样子。
后来,她识得了父亲的所有子女,他们虽然有些对自己依然会有指点。但是她在话本里也看过不少,后宫之间的勾心斗角从来都是不缺的。
也好在自己是个女儿身,好在母亲只有自己一个孩子,总不至于构成太多人的威胁。
后来她出任了将军,那些小姐们也曾想过攀炎附势,可是她素来不喜欢这么一套,后来也便不了了之了。
三姐姐总是嘲笑她说,兴许就是推了一门门好亲事。
可是她也不在意。
毕竟她的心里,从来,只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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