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旗其实是不愿意住在宫里的。
宫中素来就是一座牢笼,对所有人都是。
有些人这辈子都逃不出去,却也有人拼着命想要往里面挤。
到底是为什么呢?秦思旗其实想过这个问题。
或许只是每个人想要的东西都不相同吧。
只是逃出宫的理由,却都只有一个——自由。
秦思旗推开公主府的大门,坐在庭院之中,打开了一壶酒。
头上是明月一轮,光影洒落在石板地之上,斑驳的印记倒是好看。
听说东周的使者不日便会前往皇都,抬头看着躺在树干上的少女。
“东周来使,是谁?”秦思旗向上扔了一壶酒,树上的少女也轻而易举的便接在手中。
“未曾听闻东周有使团离开国境。”
“薛晴,替我去打探一下。”
树上的女子显然是有些许的不满,噘着嘴说道,“事成之后,一条小黄鱼。”
“好。”
少女听到她的允诺,刹那间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不知道神恶魔时候开始,薛晴开始喜欢跟自己讨要一些奖励。
但是每次都一样,一条黄金打造的小鱼。秦思旗不明白,她跟着自己,日子素来算的好过,什么时候开始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了。
薛晴却说,原来觉得没什么,可是自从打仗了开始,她倒是真的患得患失。
其实陈郡一疫,薛晴是怪过秦思旗的,那么危险的事情,那种可能一去无返的事情,她也都瞒着,是不是从来没有真正愿意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她。
她说,不如趁着秦思旗现在还是公主,给自己多备些嫁妆。总不要等到哪天找不到她了,什么都得不到了来得好。
秦思旗望着明月。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晚上看月亮了呢?好像是从路北缘第一次出征开始。
她的喜欢总是如此收敛,从来不敢说出口,她想着,或许行军途中,他也会抬头望着明月吧。
倘若一同望着明月,是否就能乞求他的平安呢。
深夜入眠,秦思旗总是辗转反侧。太医说过,她尚未痊愈,不变饮酒。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生活早就离不开酒了。
实在睡不着,她便起身,从藏书阁中寻来了不少关于东周习俗的书卷,却没想到,翻开书卷,倒是催人入眠,醒来只是,侍女们早已经为她熄灭了烛火,整理好了凌乱的书笺。
听闻,薛晴一夜未归,听闻,东周使团明日便会入京,可是在周边的驿站却打探不到任何痕迹。
或许早已经微服入京,只是不愿让人知晓罢了。
秦思旗换上了一身素色的裙衫,走出了公主府。
公主出府,总是会带上贴身的侍从,可是秦思旗素来不喜欢这些,原本总有个薛晴在身侧,叽叽喳喳地很是闹腾,可是好像不在身边的时候,总是过于安静了一些。
京城的集市总是热热闹闹的。朝中不少文人墨客都喜欢在茶楼中切磋比试,也正因如此,不少京城贵女总会想着过来看上一看,兴许哪一日便能寻得良人,造成一段佳话。
她也曾记得,儿时扮作男装与路北缘一同来茶楼寻觅偷溜出宫的三姐姐,结果被那些闺女们追了整整一条街的丑样。可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如今,茶会依旧,贵女娇媚,百姓安居乐业,对于他们这群将军而言,便是莫大的喜悦。
“这位姑娘,小生可否向您讨杯水喝?”
恍然间,一个声音突然传入秦思旗的耳中。
面前是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的清秀少年,朝着秦思旗微微作揖,少年一脸清秀,望着她的眼神清澈水灵,倒像是那些贵女们喜欢的模样。
她点了点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
听口音,不像是京中人士。
少年端起茶盏,用长袖掩饰住了半张面容,又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嘴角。
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个富家小姐的模样。
秦思旗自幼便也是常常身着男装在军营中历练,这些个细节,她当然比谁都清楚。
眼前的人,是个女子,而且应当还是个权贵之女。
秦思旗瞥开注视着的目光,望着远处的点心铺子,三姐姐最喜欢这家店铺的糕点,每次入宫前,她总会特地来一次,久而久之倒是成了一种习惯,就连铺子里的老板娘也认得了她。
“姑娘是要去采办么?可否让小生稍作陪同?”
“请便。”秦思旗说道,起身在桌上留下一小锭银子,径直朝着点心铺子走去,却也不忘和少年说到,“小公子可是来此地游历?似乎倒是把京城热闹地方做足了功课,这家的定胜糕一定要试了。”
说着她朝着店铺的老板娘比了个手势,老板娘热亲地给她拿了两份热乎乎的糕点出来,还热络地问道,“姑娘又来给姐姐买糕点了呀。”
秦思旗点了点头,接过老板娘给她打包好的糕点,笑着说道,家姐就是好这口。身边的少年却也只是默默看着,结果秦思旗递给她的糕点,放在鼻尖轻嗅着。
她擦了擦街边的石板凳,随意地坐着,“我在家排行第六,你可以唤我小六。你呢?”
少年微微一愣,过了半晌才拱手作揖道,“六姑娘安好,在下王英。”
秦思旗浅笑点头。
性别是假的,姓名自然不会是真的。什么都是假的,人是真的,那便只需要在乎人就可以了。
秦思旗咬了一口定胜糕,说道,“我们这有个习俗,将士们出征之前,家人都喜欢到这买一块定胜糕,希望他们平平安安的回来,记得趁热乎的吃。”
一边说道,秦思旗一遍望着那个少年。
少年望着糕点发愣,久久才默默发问道,“可是,为什么要打仗呢?”
这个问题,其实秦思旗也想了很多次。
有的人打仗,是为了掠夺资源,强取豪夺;有的人打仗是为了建功立业,归来时荣耀加身。可是说到底,都是为了家人,为了过上安稳的生活。
所以到底谁有错呢?好像谁也没有。可是只要打仗,就会有牺牲,只要有战争,就会有家庭破碎。
将军们又能做什么呢?
能做的无非就是不要冲动,不要激进,保护好自己的将士们。
“不早了,我送王公子回驿站吧?”
一路之上,两人相伴无言。街道两旁的小商贩们用力的吆喝着,秦思旗也会时不时买一些好吃的好玩的,也会给少年捎上一份。
她说,难得盛世太平,要念得当下的好,及时行乐,莫要辜负时光。
“如今天下,女子人微言轻,姑娘如此洒脱,在下着实佩服。”
“我倒是觉得,我只是说最先寻到了自己想要什么罢了。”
公子突然站停了脚步,缓缓低下头。
秦思旗回过头,驻足望着他。
周遭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擦肩而过,夕阳慢慢落下,在天边映射出红色的彩霞,路边的店铺纷纷点上了灯笼,夜色慢慢落下,倒是吧京城照耀得更加好看。
“其实我知道你是谁,”月白长衫的公子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他眼眶微红,轻咬着嘴唇,“我知道你是固宁将军,我知道你是南秦的六公主。”
秦思旗点了点头,“恩,京城的百姓都知道。”
“不一样的。”他摇了摇头,“他们敬你爱你,可我会成为你的敌人。”
“姑娘此番不是来和谈的么,又何来敌人一说?”
长衫的公子微微一愣,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伸手,递给少年一个不知道从何处觅来的糖葫芦,“吃点甜的,总好让人高兴些。”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便知道了,”秦思旗答道,“我自小就爱女扮男装,姑娘的脂粉涂的厚了些,实在不像是个翩然公子。”
“可是我们东周公子也会涂脂粉的。”既然被戳拆,少女也不愿意在装了,整理着衣摆,“六公主既然如此戏弄本使,那本使也要呈报给贵国皇帝,除非公主愿用南秦美食,堵住本使的嘴,本使大可既往不咎。”
秦思旗笑着摇了摇头,带着她进了一家酒楼。
酒楼随说不是全京城最热闹最奢靡的,不过二楼的雅间,正巧可以一览城中夜景。更何况这酒楼离开官家驿站也不远,最主要的是,饭菜的味道更为地道可口。
秦思旗不讨厌这个小姑娘。皇室虽说子嗣算得上兴旺,但碍于身份,兄弟姐妹中,就没有几个愿意接近她的。眼前的少女倒是让她有了几分做姐姐的冲动。
其实她与自己是相似的。都不喜欢战争,都希望身为女子,可以做些什么。
但是女子之力,确实还是渺小的。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可是总有人想要去试一试,总有人要踏出那一步。
“本使姓周,单名一个瑛。”少女说到,甩了甩长袖,“公主殿下也不必跪拜,随意即可。”
秦思旗给她夹了一个汤包,又斟了一小碟醋,送到她面前,让她趁热尝,“如此,来使是东周公主?”
女孩咬了一口汤包,却似乎被汤汁烫到了嘴,吐了吐舌头,“准确的来说,是郡主。”
说罢她也学着秦思旗的模样,沾了一点醋,又咬了一口,“其实我这次要求出使,倒是为了来见见你的。”
见秦思旗不解,她咽下口中的点心,“固宁将军红妆出征,我们东周的女子可佩服得很。”
“所以我便想着要来做使者,和谈虽然说跟打仗比起来安全多了,但是我也算是为国争光么!”
秦思旗笑着没有说话。
若是眼前的丫头知道,她去战场,想要却只有自由,不知道她会不会感到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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