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
寒意沁髓。
而夜幕空廖,群星闪耀似碎银泼撒。
京郊,躺在麦秸垛的颂时,跷二郎腿,还衔着狗尾巴草,一派纨绔相:“春暖时,蜂拥蝶舞,都忙着授粉采蜜,等结硕果,好秋收,我爹呢,则直接咔嚓、开始在朝堂滥杀,给皇宫里的花圃堆肥赠料,弄得乌烟瘴气;如今,刺骨的北风呼啸,他又搞斩草除根那套,惹得簪缨世家多有折损,唉,我爹这位摄政王怎么还不倒?”
旁边盘腿坐的狗腿丫鬟·缀绿,眼珠骨碌转悠,替主分忧、由衷建议道:“为民弑父?”
“太狗血。”
“那…”
“而且你也忒瞧得起我的武力值。”
“何须烦劳姑娘,有连碧呀,她那疾如闪电、挽成花儿的剑法,”作为厨娘,缀绿极擅事物组合的相得益彰,譬如炖羊肉,靠剔除带脂肪的筋膜或浸泡法,确实能有效去膻,但最好的还是用纱布包碾碎的丁香、砂仁、豆蔻、紫苏等同煮,即,一个人能力再彪悍,也难有质的突破,所以,完全可以选用1+1>2的增量模式,“再让积翠用毒从旁协助,趁你爹虚弱无力、负隅顽抗之际,绝对能一剑毙命。”
捻起切块的酥梨自行投喂,被糖渍般的汁液润喉,颂时舔过唇瓣、朝她竖拇指:“啧,绝。”
缀绿嘿笑。
却被踹臀。
她痛呼。
施暴的颂时呈扫堂腿之姿:“我只想让他垮台,被贬谪为一介平民、树倒猢狲散,好一心陪我娘安度余日,若听你的真宰了他,把谁赔给我那弱柳扶风、却能倒拔垂杨柳的娘亲?”
“这…”
“你想害我被剥皮抽筋、炖排骨汤?”
“嘿~”缀绿眸光倏地锃亮,像触发某开关,兴奋地摩拳擦掌,“这奴婢擅长呀!”
“滚~”
缀绿麻溜地滚去庖厨。
她刚新研发的麻辣小龙虾备受追捧,要端给颂时尝。
而半路截胡托盘、随她而来的智多星·积翠,防龙虾争宠般,把托盘搁置一旁,捻起块枣泥酥饼递给颂时,并献策:“其实,美人计或可一试。”
“哦?”
“杀人埋尸行不通,直接打晕绑去边疆也不行,虽说擒了贼王,但党羽不肃清,终是后患无穷,姑娘肯定不愿丢烂摊子让别人善后收拾。”积翠条理清晰、逻辑满分,不愧是智囊团C位担当,“姑娘不妨跟宫里那位谈笔交易——姑娘替他稳固皇权,他放姑娘阿爹归隐田园。”
颂时一听,貌似很有道理呢,遂啪唧鼓掌:“哦豁,继续说。”
咬虾钳被扎,挑眉,积翠舌尖顶腮:“那位不是要微服私访?”
颂时撇嘴谄笑:“趁机?”
积翠啧舌:“对。”
云里雾绕且被她俩贼眉鼠眼的密谋给油腻到的缀绿:“姑娘你别歪嘴笑,怪瘆得慌…”
翻缀绿白眼,颂时钻积翠怀中、抱着她细腰撒娇式摇晃:“我们可真是一丘之貉啊。”
受冷落的缀绿为赢得关注,抢过托盘推销。
颂时蠢动,顺势夹起个火红又恍惚的小龙虾送进嘴里,贼硬,差点把牙硌崩,还爆辣:“我喉咙想喷火!水!”最后猛灌花茶,才得以苟活。
幸灾乐祸的积翠点评:“我都挪远!活该,不能吃辣还瞎馋。”
缀绿找补:“定是海鲜过敏。”
颂时没骨气地附和,如同往昔的很多次1样,毕竟,吃人嘴短:“我无碍,还请‘被’绿姐姐你明天给我做椰香糯米糍,毕竟,我破旧的胃,实在难以承受新鲜感的犒赏。”
缀绿纠正:“zhui。”
颂时含糊其辞:“喔,bei。”
缀绿比划着糯米糍的外形,威胁道:“姑娘我请你别嘴瓢。”
颂时很没骨气地滑跪:“好,zhui,bei爱的zhui绿姐姐。”
而积翠,对她俩幼稚小学鸡互啄的对话司空见惯,一个都懒得搭理,握着剑柄抱臂,转身径自回房。
翌日风晴。
黄历说吉旺皆宜。
既已拟定方向,就要抓好贯彻落实。
但很不凑巧,卡壳在具体操作步骤。
最终,还得依仗积翠转动聪颖脑瓜、给出谋划策:“咱虽拿捏不准那位的喜好,但可以仿照承乾宫的贵妃呀,她盛宠不衰,总有制胜法宝——依葫芦画瓢,终归差不到哪去。”
颂时跟缀绿竖大拇指,崇拜得眼冒桃心:“聪明!”
她们仨当即拍板。
积翠研磨。
颂时写信。
晾干墨迹后捻成卷儿,交由缀绿绑到肥硕的信鸽腿,然后寄予厚望地看它笨拙地展翅飞翔、速递给易容后潜伏宫中当差的凝靛。
当它变成黑点似悬空状,缀绿朝天怒吼:“你要敢耽误事儿,就把你拔毛给姑娘做成烤乳鸽!”
颂时扒拉她,机警地搞劝诫:“先别威胁,万一它中途跑路呢!”
缀绿恍悟:“对噢~”
颂时笃定:“嗯。”
积翠拿绣着竹叶的绫帕、替她擦去嘴角垂涎:“姑娘自重,别听到吃的就浮想联翩。”
颂时惭愧地颔首垂眸,实际却在心底琢磨究竟红烧乳鸽好吃,还是直接火烤味美,实在不行,煲汤吧,虽说清淡,起码营养。
但她最终没能抉择出做法,因为,凝靛的回信疾如闪电——斜倚卧榻午寐正酣,就听见利爪抓挠窗棂及翅膀扑腾的声响。
推窗。
惊散了日渐成熟的冬寒。
而那只肥鸽,傲娇地抻直腿、向颂时邀功。
展开信,很短,凝靛一如既往地简明扼要:
-云鬓酥腰。
-婀娜多姿。
-善琴棋书画诗花茶。
揪着那张薄纸翻来覆去地看,就怕遗漏,但,真就三行。
呃…
怎么感觉被敷衍?
颂时把信纸攥成团,扔进炭盆当燃料,哀怨得堪比堂前被冻蔫耷的红枫:“你倒是多寄些贵妃的画像、展开叙述下情报细节呀,否则派你打探有何用?难道多说些会掉肉、会颠覆你沉默寡言的人设?忒不靠谱,还不如我直接潜进她寝宫当个丫鬟侦察,好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有个活模板作参考!”
她欲仰天长啸。
而缀绿没眼力地适时插刀:“姑娘唯独符合个‘酒’吧,偏贵妃又不会。”
积翠欲锤爆她狗头谢罪。
颂时惆怅:“怎么办?”
积翠言简意赅:“学。”
“啊?”
“凝靛给的都是精髓,我们要学会发散思维。”
“呃,”颂时摩挲着虎口与指腹薄茧,粗砺的触感催促着她虚心讨教,“请问…怎么个‘发散法’呢?”
积翠游刃有余:“简单。”
颂时长嘘短叹:“欸嗐。”
每次积翠拍着胸脯说简单,便预示着她要把殃遭个遍。
果不其然。
积翠全权督导。
缀绿全流程穿越式监管。
唯有被美人计砸中的倒霉蛋·颂时,差点学到哕。
她效仿贵妃荷锄葬花,身姿袅娜没学会,却抡锄头刨起坑来干劲冲天,被积翠嘲讽像活埋仇家;她学贵妃洗手煮羹汤,结果指腹被烫、起燎泡,而糊锅味儿直接把添柴烧灶的缀绿,给呛跑;她刚触景生情、搜肠刮肚憋两句:“雨打芭蕉、落红风里累”,缀绿就摇头晃脑,甚是押韵地接腔道:“烤兔美味、野鸡天上飞”,勾得她馋虫肆虐;她临摹贵妃诗作的笔迹,故意收腕力、敛而不扬,谁知,还是惹得积翠把头摇成拨浪鼓,恨铁不成钢地挤兑她连狗爬都不如,并煞有介事地喊她去窗前往外瞧:“有什么?”
视野白茫,积雪挂树覆廊,颂时笃定:“雪,昨夜下了好大的雪呀。”
积翠引导式教育:“别的呢?”
考题?这么快就到临堂抽验环节?颂时咬着唇瓣,绞尽脑汁:“银碗盛雪?”
她文思泉涌、触类旁通:“银装素裹?”
继续:“银堆玉砌?”
还有:“火树银花?”
或则:“雪裁纤蕊?”
积翠咬牙切齿地鼓掌:“哇~姑娘最近成语精进!”
颂时抱拳:“过奖。”
“我让你看那群鸡!”
“啊?”
“鸡爪踏在雪地,像拓印的整片竹林吗?”
“确实,能跟缀绿雕萝卜的刀工相媲美。”
积翠气极反笑:“她当然厉害,而我想说的是姑娘的画技、连鸡爪都不如。”
颂时…
她委屈:【怎么骂人呢?】
她犟着鼻傲娇:【这绵里藏针的话我可听得懂!】
但她不敢发飙或维权,毕竟,积翠是制/毒、用毒高手,她怕被喂泻药,故而很有自知之明地选择窝囊,且习惯性找台阶自我宽慰:【说我狗爬、我承认,习惯舞刀弄枪嘛,就握不惯那轻飘飘的毛笔。但,咋能说姑娘我不如鸡?哼,我记仇,今晚就把它们都逮了炖肉吃!】
所以,月黑风高夜,当她娘带着丫鬟漫山遍野逮偷溜进鸡窝的黄鼠狼,却发现‘黄鼠狼’是架起铁锅、劈柴烧火的颂时,便一致投票,实名制对她进行人身攻击:“画虎不成反类犬、刻鹄不成反尚鹜,实乃吾院之耻!”
就很过分。
为此,颂时决定当咸鱼躺平。
她掐着腰,因饿得前胸贴后背,便朝出馊主意的积翠、勇敢发泄愤懑:“见鬼的破美人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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