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来荣府前狗儿已经向我写信告知,猫儿胡同原本林家的房子连带一旁几个院落我也早早叫人买下一并打通,嘱咐狗儿将他媳妇刘氏并子女待刘姥姥进荣国府拜见老太太、太太、奶奶后一并接了来就在那里住下。
刘姥姥是个本就是个聪明的,来荣府中哄的贾母很是高兴,连带着凤姐儿都对她高看一眼,顺便连凤姐儿女儿的名字也得了,因着出生在七月初七,取一个“巧”字,唤名“巧儿姐”。
自打老婆孩子岳母搬到京中后,狗儿办事更加卖力,这下没有后顾之忧,无需时时牵挂,更不用送银子到庄子里,一些和姑苏要紧的往来,由他亲自去和老管家说的倒也便宜。
日子一日紧过一日,王熙凤自诞下巧儿姐数年后终于又有了身孕,可惜邢、王两位夫人不但不多加体恤,反而变本加厉使唤凤姐儿,我瞧着本欲劝劝,可惜王熙凤本就好揽事儿是个要强的,只能让凤来斋的小厨房多做些好克化的点心送去。
“手倦妈妈,刚才我去太太屋里送东西,听见太太叫琏二奶奶不拘从哪里挪二百两银子出来,说是要十五做功德用。”
我叫雪雁送些新配好的“天王补心丹”到王夫人那里去,谁知雪雁回来就和我说着这些话,荣府自打贾元春省亲过后,虽说从外面看着和往日生活用度无异,可府中丫鬟婆子媳妇儿们的月钱都减了一吊,姑娘们看着尊贵风光,但每日份例三餐皆有了定数,就连贾母处的粳米都可着人头做,但凡多一口都没有了,素日里几位太太奶奶还能偶尔喝些红粳米粥,如今除了贾母处其他地方竟连一粒红粳米都瞧不见,府里的大小丫鬟连黛玉都识得的戥子都不认得,每日做些针线外就是四处顽闹,婆子年轻媳妇儿们想着法子从荣府弄钱,就连园子里的果子花草也偷了出去卖钱。
我叫狗儿使些银子从户部弄出来宁荣二府主子下人的名册,连官中的产业庄子也弄了来,一是确认黛玉和林府旧人并紫鹃的名字并不在其上,二是算了算大概出入,这一算下来,宁府倒不必说,荣府贾赦每年光买妾的钱就有五六千两,贾政这边养清客的银子竟然都算不得数,连园子里姑娘们每年做衣裳的钱都比不上。
我找出三匹布料,叫两个小丫头捧了和我去找凤姐儿,刚进院子就看见有两个婆子抬了一个小箱子进去,小丫头打了帘子,平儿站在里面瞧见我。
“手倦妈妈今日怎得有空过来,快进来吃茶。”
我笑呵呵的进去,里屋的凤姐儿早就迎了出来,琏二爷也在,我一并问了好。
“今日二爷怎得有空在家?听得东院珍大爷叫了好些人去热闹,我瞧着二爷不像是能清静的爷们。”
贾琏笑着让我,我略微告罪就坐在了一旁,凤姐儿和贾琏都坐在了炕上,平儿亲自倒了茶与我来吃。
“东院大爷请了我去,只是今日实在有事这才告了饶,手倦妈妈辛苦,不知林妹妹这几日可好?”
“我们姑娘还是那般,还好老太太疼爱,每日顽乐倒也过得去,昨儿姑娘去翻凤来斋的库房,瞧见几匹料子难得,其中一匹还是当年老爷在时留下的石青色素缎,虽然都是丝,可姑苏的娘子们织的缎子到底比别处好些,还有两匹锦缎,我瞧着颜色鲜亮正好趁二奶奶和平姑娘的气色,二爷二奶奶和平姑娘喜欢什么样子自做了去。”
贾琏和凤姐儿听我这么说喜笑颜开,平儿早接了过去交给小丫头。
“成日里都是别人从我们夫妇二人手中诓东西去,能平白给我们东西的满眼看去除了老太太也就是手倦妈妈了。”
我看着他们夫妇二人也是不易,虽说当初贾琏拿了好些林府的东西去,可到底也都填补贾元春省亲修园子的窟窿,如今邢、王两位夫人更是各有各的算盘,生在贾府这个大家族中,每个人都身不由己,就连黛玉我也早就开始筹谋做好打算,可他们夫妇二人,一个不是邢夫人的亲儿子,一个只是王夫人的外甥女,看着是荣府的嫡子嫡孙,但真细究起来,论长辈,贾赦是个不着调的,成日里不知好好做官,天天和姬妾厮混,邢夫人是继室更无所出,每日以捞钱为乐,贾政虽然好些,可对管家之事从不过问,天天就和清客们在书房待着,王夫人不放权管着内院,可人家亲儿子宝玉还疼不过来,凭什么为凤姐儿一个外甥女儿筹谋,阖家上下,只难为了贾琏凤姐儿二人,凤姐儿更加可怜,虽然厉害些,可也管不住贾琏成天脏的臭的都往屋子里拉,再看旁边平儿,夹在二人中间做奴才,没个倚仗倒更加单薄。
“你们可别夸我,送你们东西自然是有事求你们,要是不依,这几匹料子我可要拿回去的。”
贾琏早就笑了开来,“妈妈请说,就算是没的这些东西,难道妈妈张了口还有我不办的道理?就算是我办不了,内院还是二奶奶在呢,您只管说就是。”
“倒也没的什么大事儿,就是我们凤来斋的用度本不用官中的钱,但因为有时想吃些新鲜东西,我们在内院很是不便,总叫二门外的小子们去买,我想着姑娘的口味我好歹清楚些,不如我亲自买了去反倒好。”
贾琏和王熙凤何等聪明,明白定是买办拿着银子买些不好的东西糊弄,贾琏登时就叫人去把二门的买办叫了来,我忙忙的起身拦住。
“二爷切不可如此,买办本就是这样,重重叠叠哪个管事儿的都要得些孝敬银子,您是常在宫里走的,就连那些个太监也都时常要用银子打点,俗话说宫里来的狗都要好好喂着,咱们这些高门显户办事儿的得些好处也是应该的,只是银子多出去几两倒也罢了,东西不合口委屈的还是姑娘,今日就是想求二爷二奶奶恩典,和门上的都说了,允许我出入就好,至于拿到里外的东西,大可按着规矩翻检,定不会出现私相传递的事情出来。”
凤姐儿也算是和我交好,方才听我说买卖的事情脸色当即就冷了下来,复又听我这番话才好些,平儿在旁边又劝道,“大事化为小事,小事化为无事,方式兴旺之家。”
我听着平儿这番话很是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这点子小事就弄的这般兴师动众到底不好,何况我们姑娘并没有受委屈,只是往后我自去买了就是。”
贾琏王熙凤听我和平儿这么一说这才作罢,把看门的小厮和婆子叫进来交代,并嘱咐不许翻检我的东西,要是用车也早早勤快去套了,我忙说不用如此惊动,左右咱们宅子位置极好,走几步倒也便宜,王熙凤不理,只说万一哪天用车没有交代这起子捧高踩低的恐受了委屈,我也不再说什么,承了他们夫妇二人的情。
自从可以自由出入荣府后,我终于可以时常去林府看看,里面摆设皆是按照黛玉素日习惯放置,很多太过机密的事情狗儿也可以亲自和我说明,保绛庵中王李两位妈妈如今在京城贵妇圈中很是被看重,那些太妃、王妃、诰命等因着王李二位妈妈办事不错,很多事情也不再瞒着,消息越来越多愈发准确,我忖思着靠两位妈妈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就和苏州老管家商议,把苏州老宅交给他儿子封儿,他用计假死在户部销了户,借用刘姥姥庄上住所隔壁一个刚死鳏夫的身份进京,这下神鬼不知的换了户籍,就连当初林如海暗地里养的护卫们都一并藏在保绛庵中。
当初修缮保绛庵时就建了好些密室密道,如今正好可以用作收集情报,老管家做这些事情轻车熟路,为着黛玉我们可以说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西宁郡王府里的王妃近日给宫里的老太妃祈福,南安郡王府里的太妃倒是没祈福,直接大妆进宫侍疾去了,西宁郡王府里的王妃和王妈妈说,贾元春一早就在太上皇老太妃身边侍奉,就连皇帝都免了元妃的给他的请安,让她专心伺候太上皇老太妃。
“这是我叫人使银子从太医院里抄录出的三份脉案和药方,老太妃怕是不中用了,就算是把宫里的天才地宝都吃干净,恐怕也熬不过三个月,倒是太上皇身子尚且,元妃娘娘的身子用了好些大补之药,皆是有利于女子坐胎的药物。”
接过老管家递过来的脉案药方,我实在看不懂,好在管家怕黛玉身子不好,上京带了昔日林如海用的府医,这等大事终究自己人放心,让府医细细的瞧了。
“泼天的权势也无法和自然抗衡,人吃五谷杂粮哪里能躲得过生老病死,太上皇想得一个贤明的名声,在位六十年后就传位给当今圣上,可仍掌握着最高权利,当今圣上虽进了大殿坐了龙椅,可也心知自己根基不稳,朝中不论大事小事皆请示太上皇意思,宫中内外更是以太上皇为尊,这么些年韬光养晦,就连老太妃最宠爱的儿子,当今圣上的十一弟和亲王,当初太子之位最有力的人选之一,愣是一点点错处都找不出来,让老太妃一点法子都没有,如今老太妃去了,皇帝的位置稳固一层,这些年羽翼渐丰,朝中但凡有点眼色的都要为太上皇崩逝留好后路,可惜当局者迷,世间多少人看不透,就算是看透了仍旧不收手,总以为自是别人的官司,沾不到自己身上,熟不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如今四王中只有北静王袭了爵,其他三王自然心中着急,前几日西宁郡王府王妃托王妈妈带回来的黄笺子上许愿就是此事,并四处搜罗异宝,还派人去海上找方子进献给太上皇。”
管家找出专抄录西宁郡王府许愿的册子给我,册子上何时何日何处何人接了来黄笺子,许的什么愿俱记得明明白白,就连说话中要紧的事情都记录在内。
“真是难为两位妈妈只靠心就记得这般清楚,您老人家整理的也是辛苦。”
“只要小姐好,这些事情都是我们做下人的分内之事,贾元春只知一味奉承太上皇老太妃,怕是早就惹了当今圣上,早日挪出荣府来才是。”
“荣府中到底咱们姑娘是客边,回到林府才是的主子,妈妈你也赶快想个法子才是。”
王李二位妈妈听管家这么说,也着急附和,我成日里陪在黛玉身边,其他人自姑苏一别后再未见过黛玉,心中想念也在情理之中。
“几位思念小姐的心意我也明白,可咱们不比寻常人家,荣府更是显贵异样,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小姐怎么能说出来就出来,说见外人就见外人,如今贾母身子倒还硬朗,有老太太在想也无甚大碍,容我再想想法子,看怎么才能把人顺理成章的挪出来。”
事情议定,见时间还早,两位妈妈亲手做了几样糕点放在攒盒中,叫我带回去给黛玉,老管家搬出一匣子贾敏留下的头面叫我带回去方便黛玉日常佩戴,我只推脱。
“姑娘身上的东西皆是有数的,如今出来眼生的东西倒让人起疑,且放回林府姑娘妆奁中,等姑娘挪出来再戴吧。”
老管家虽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只能讪讪的将东西收了起来,我不想扫了管家的兴,从中拈起一个簪子放入怀中说给姑娘回去戴,老管家这才高兴些,我一并拿了攒盒回到荣府。
贾母几日前突然来了兴致,说要从外面叫一班戏子好好的唱几个新编的曲子听听,晚上又放了烟花助兴,黛玉身子娇弱,跟着顽闹一日竟然犯了咳疾,我赶忙回禀贾母,请了鲍太医来瞧,宝玉听凤来斋请了大夫,也急急忙忙过来看望,每日少则四五次,多则就在凤来斋歇着,等到晚上方回怡红院。
我瞧着宝玉事事想的周到,从旁又有紫鹃雪雁两个大丫头照顾,院子里还有几个老成的嬷嬷看顾,很是放心,就借口采买每日去林府打探京中消息。
“手倦妈妈,昨儿我去西宁郡王府中给他们府里的孩子换寄名符,看见他们府里的管家打开库房翻东西,抬了好些布料和头面出来,我一打问方知,府中老王爷一个爱妾生的庶女要被王妃送到宫里去。”
“宫里?给太上皇的还是给皇帝的?宫中的妃子都是要才选的,王妃就打算这么不明不白的送进去?”
“给谁的不知道,但并没有明着说送到宫里,只说西宁郡王府派人去侍疾。”
“我记得老王爷八十多岁了,可他这个庶女去年才及笄,那时候全京城有头脸的人家都接到了帖子,荣宁二府也都收到,王熙凤还备了厚礼送去。”
“可不是呢,正是如此。”
李妈妈说着也是叹了口气,“到底是个庶出隔层肚皮,要是托生在王妃肚子里,王妃可怎么舍得送到宫中,好在老爷当初思虑周全,趁着还有一口气遗本一上,让咱们姑娘免于备选,省去多少事情。”
“老王爷那爱妾就同意了?没在府中闹?”
“手倦妈妈有所不知,老王爷那爱妾虽得宠,可老王爷都八十多岁了,常年在温柔乡中早被掏空了身子,如今西宁郡王府全靠着王妃支撑,那王妃说一不二,府中上下无人敢驳,我瞧着那爱妾虽然要紧,可也做不得主。”
我低头想了一想,姬妾虽然要紧,可后宅内院的事情确实爷们管不得,那姬妾虽然疼自己亲生的子女,可也做不得主,何况又是借口给老太妃侍疾这般冠冕堂皇的借口,要是忤逆,往小了说就是家宅不和,可往大了说,就是目无君主,届时再给扣一顶无君无父的帽子,说不定小命都不保。
“既然如此,那爱妾年纪轻轻就伺候老王爷本就不易,如今又被人把亲生的姐儿送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能照顾一二就照顾些吧,纵使无法,多说些话也是好的,纾解纾解免得郁结于心。”
王李二位妈妈点头称是,我又转头问向老管家,“三王都急,两王都有了信,怎得东平王府没得动静?”
“西宁郡王府和南安郡王府的事情因着两位妈妈替内宅妇人求愿方才探听来的,东平王府老王爷如今也快八十了,前年老王妃去了再未续弦,内宅姬妾也都是往年纳了的,到底不易打听,如今狗儿刚和东平王府庄头搭上,恐怕还要等些日子才能有消息。”
“且等等吧。”
老管家拿过庄上今年的收成给我看,我心中今日不知怎得总是不安定,眼皮突突的挑,但也只装镇定,笑着推回去,“您老管着林家几十年的,今日怎得让我瞧这些,我本不会瞧,何况就算是会瞧难道还信不过您老人家不成?如今姑娘孤身一人在荣府,要是连您几位我都信不过,那姑娘也真就没法子活了,要再如此,我可要去姑娘跟前告状了,只说几位托懒想尥蹶子。”
我这番话说的连带狗儿在内的屋里人都笑了,我又闲话几句起身就走,“姑娘今日想着新鲜的莲藕吃,我早些回去让小厨房做了要紧。”
众人将我送到二门外,我上了车见人都散去才捂着心口吩咐狗儿快回,狗儿见我脸色不好,扬起鞭子就朝荣府驶去,好歹马快车轻,不一会儿就到了荣府转角,我拎起车内备好的东西就往侧门跑去,刚进了门就看见风来斋一个婆子守在门口,我一看就知道出了事儿,直奔凤来斋而去,那婆子边跟我跑边说黛玉中午刚用过饭,宝玉正守着呢,谁知黛玉突然搜肠刮肚把吃的东西一概呛出,还高热不止,宝玉急的赶忙回禀贾母去请太医,现下太医刚进去。
我一进院子,就看见丫鬟婆子们一大堆,进到屋里,先看见贾琏在房中等候,贾母被鸳鸯搀扶着坐在一旁,王熙凤急的站在一旁伺候,我瞧着帘子后珠翠环绕,想必是姑娘们都躲在那里,暖阁大红绣缦早放了下来,雪雁紫鹃站在两边,一块帕子掩了从绣缦里伸出的一只手,素日来家里的王太医正在把脉,宝玉伸着脖子在那里看,脸上关切之色尽显,急的想跺脚又怕扰了脉息,只能局促方寸间。
“我这孙女儿可要紧?”
全屋屏气,贾母见王太医诊完脉,也不及将人送到外面看茶,着急的问了情况。
“太夫人放心,您这孙女儿脾胃极弱,许是吃的不对付也有的,让我开些丸药,用水化开送服,好好的调养些时日,净饿上几顿也就好了。”
贾母听见这么说方才放了心,笑道,“劳动了,要是我这孙女儿好了,自有薄礼上门,可要是还不好,我可叫人去拆了太医院的门。”
那王太医也笑道,“若不好,太夫人只管叫人来拆。”
贾母这才放了心,笑说,“劳动了,琏儿好生去看茶。”
贾琏听到贾母发话,这才上前领着王太医出去,帘子后三春和宝钗鱼贯而出,丫鬟们打起绣缦,我见众人都围在一旁,自己待着也无用,就追了贾琏而去。
“二爷且留步,我正巧也有些不适,烦请太医也给瞧瞧。”
贾琏见我面色,知我有事,也就借着这个由头给了顺水人情,“既然如此,那就劳烦王太医给我们府里这位妈妈瞧瞧。”
我向贾琏点头致谢,将人领到了耳房内,那王太医正要拿出迎枕给我把脉,被我制止,我从怀中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放到案几上,笑着问道,“不知我们姑娘可是什么病?这院子里皆是旧年里用熟的老人,饮食起居从未出错,虽说常年病着,可今日实在是蹊跷。”
王太医看着我不语,我又从怀中掏出一张五百两银票,“大家大院的这些事情倒也难免,只是我们姑娘本就是客边,在府中也从未得罪狠了谁,往日言语嫉妒倒也罢了,今日实则有些过了这才探听一二,我倒也不是那等惹事儿的人,只求个明白,往后注意些就是了,可如今全府上下人口实在过多,竟不知从何问起,只求您可怜可怜指点些。”
王太医看我满脸恳切,终于叹了口气,开口问道,“姑娘晌午可用了什么?”
我一听有戏,赶忙出去叫小丫头去屋子里把紫鹃叫来,紫鹃进到耳房,只见我和王太医两人在,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出口询问黛玉中午用了什么。
“因着姑娘犯了咳疾,厨房不敢做刺激的东西,只拣了些清淡的做了,老祖宗那边赏了这里一碗粳米粥和一碟子炸鹌鹑过来,姑娘撕了一点腿子肉用了,可也都吃的不多,不过几口罢了。”
“你去厨房把今日姑娘吃剩的东西各样拣了点子来瞧瞧。”
紫鹃听我这么说不敢大意,出去不一会儿拿着个小盒回来,打开一看,皆是小碟子盛的几样小菜,就连粳米粥都舀了一勺,王太医接过细细看了,独独对粳米粥和鹌鹑那里看了又看。
“可有不妥?”
王太医满脸踌躇,我心知是这两样东西有异,因着刚才紫鹃说这俱是贾母所赏,这才心生犹豫。
“有何不妥您尽管说,老太太甚是疼爱我们姑娘,看的跟个眼珠子一样,断不会如此。”
王太医是来荣府的老人,也知道贾母有多疼爱黛玉,何况老人家爱孙女儿哪里装的出来,这才悄声缓缓说了。
“实不相瞒,这粳米怕是陈年旧米,因着生腐不可食,人一旦用了,轻则腹泻,重则丧命,好在姑娘用的不多本也无碍,吐出来也就好了,可偏偏这道鹌鹑是用人参萝卜汤煨入味才炸了,人参萝卜同食积食滞气,小姐脾胃本就极弱,这才显了出来。”
听完王太医这么说,我方知是有人想害贾母,黛玉不过是被凑巧捎带上而已,和紫鹃亲自将人送了出去,又谢了贾琏才回到房中。
雪雁已经按照太医的吩咐将丸药化成水喂黛玉用了进去,黛玉转醒正答贾母问话,贾母见黛玉虽然精神仍旧不济,但到底醒来,只要按照方子好好服了药修养就能转圜过来也就放了心,到底老人家,慌张半日也是乏了,被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回房,三春和宝钗探视了几句也离开,独有宝玉留在凤来斋。
“你自去找姊妹们顽顽,既然王太医来瞧过想也无甚大碍了。”
黛玉自睁眼起就见宝玉一直在旁照顾,一会儿给掖被子,一会儿给倒水,一会儿又怕屋子冷让笼上火盆,一会儿又怕炭气熏了黛玉,叫丫头拿汤婆子过来,黛玉见宝玉忙乱,只叫他先去找姊妹们去,宝玉满脸委屈站在地下。
“姑娘先好好歇着吧,本就咳疾未好如今还又起热,我们做奴才的都担心的不得了何况是宝兄弟,哪里有心情去顽,只怕饭都吃不下了。”
宝玉听我这么说也赶忙附和,“妹妹歇着吧,我不来回走着扰你了,我就在旁边歪着守着你好放心些。”
宝玉说完真就靠在床边老老实实坐着,黛玉正要伸手推他,宝玉先按住不叫黛玉起来,“妹妹要什么只管和我说,想吃什么只管说出名来,余下的都交给我,我自有法子管老祖宗和太太要了来。”
“我这里正病着,你要真想陪我,且和我离得远些。”
“嗐,我当是什么事情,妹妹只管养病,我离你远些也不放心,要真病了倒好,咱俩在一个屋里歇着,连晚上都不分开才好呢。”
黛玉被宝玉说着红了脸,翻身朝里去了,宝玉仍旧不自知,还赶忙给黛玉掖被子盖住肩,我见雪雁在一旁伺候着,何况还有大丫鬟和几个嬷嬷,就给紫鹃使了眼色让她跟我出去。
“王太医的话你怎么看?”
我和紫鹃进了厨房,把厨娘都散出去叫她们自去歇息,查看了黛玉午间的吃食,除了贾母那边送来的外,其余蔬果均是我们自己的东西,想来就算是有异常,丫头们吃了也都会早早察觉,何况凤来斋里的厨娘们皆是林府旧人,寻常相冲的食物都还懂一些,断不会出现这等事情。
“咱们院子里的东西都是干净的,只怕是老太太那院子里出了贼,老太太每日的饮食皆写在水牌上,想来做些手脚倒也容易,只是满府里就属老太太那里的东西新鲜,怎得会用腐了的粳米熬粥,纵使东西腐了,也断没有不舍得用来熬粥的道理,再说那鹌鹑,跟着老太太的人也都是老人,怎会不知人参和萝卜相克的道理,这也太不该了。”
紫鹃的分析也正是我所想,这事实在是蹊跷,何况贾母素日里宽待下人,纵使多疼了些孙子孙女,可也没有下死手的道理,再者想要促成这样的事情,可非一日之功,定是筹谋已久,宁荣二府我想把能叫的上名字的人都想遍了,也没个有如此心机的。
“紫鹃,你晚上再去老祖宗那里要些鹌鹑,只说咱们姑娘因生病嘴里没味,想吃那鹌鹑下饭,至于粳米,就说咱们姑娘胃口不好,想着粳米香甜,特叫你讨了些熬粥喝。”
至晚间,紫鹃拿着东西回来,谁知贾母听闻黛玉想吃些炸鹌鹑,叫小厨房把仅剩的一小瓷罐的鹌鹑都拿了过来。
“原来这瓷坛是宝二爷孝敬老祖宗的,统共就这么点子,是一早煨好封在瓷罐子里,想炸些,最是下饭不过。”
我把小瓷罐子端在手里瞧了,并无任何不妥,只是这罐子瞧着眼生,并不像是宁荣二府的器具,“这东西怕不是咱们府里的,那粳米有无不妥?”
紫鹃抓了一把粳米洒在桌子上,我拿过牛角灯仔细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紫鹃都拈起一粒粒瞧了,也找不出哪里有问题,我掏出随身的荷包,把里面的碎银子倒出来交给紫鹃让她收了,满满装了一荷包粳米踹入怀中。
“粳米我自找人问吧,宝玉呢?可还在姑娘房里?”
“二爷还守着姑娘呢,刚才袭人打发人来叫,二爷本想扰老祖宗去,在那里睡的倒也方便,和咱们院子又近,可想着怕过了病气给老祖宗,晚间住在咱们这里又实在不成体统,这才不情愿的说看着姑娘用完药就走,现下只怕快要起身了。”
我听紫鹃这么说,赶忙起身去瞧,好在宝玉刚看着黛玉睡下,正被丫鬟们服侍着穿衣服打算回怡红院。
“今日那道炸鹌鹑不错,姑娘说很是不错,我想着那东西下饭,现在正是没胃口的时候,刚打发紫鹃去老太太那里要,才知是二爷孝敬给老太太的,不知二爷从哪里得的,我也弄些明日端给姑娘。”
宝玉正在嘱咐雪雁晚间仔细着点守着黛玉,听到我这么说赶忙回道,“那是北静王给我的,说是他府里的老太太也喜欢吃,叫我拿了来,既然这样,明儿我打发了人再去要,只是一点,鹌鹑虽好,到底也是发热的东西,妹妹身子到底娇弱,那玩意儿还是等妹妹身子好了再做了来,明日换个东西做吧,需要发散保养些为上。”
我听到北静王的名字眉头一蹙,旋即就恢复如常,好在天色已暗,宝玉又全身心在黛玉身上,看不出异样,倒是紫鹃先“啊”了一声,被我瞪了一眼赶忙敛起。
“二爷说的是,我也不过是先预备下,自然是要等姑娘身子好了才能稍微用些。”
我又叫凤来斋的两个妈妈和宝玉的两个妈妈一同打灯将人好好的送回去,宝玉披了一件八宝攒丝裘衣,扶着小丫头的肩膀自去了,临走还说明日一早他就过来,黛玉要是想吃什么不方便了,不拘多晚,只管打发人去他那里说去,他自想法子,我低声的应了。
第二日晚间时分,宝玉贴身小厮果然又递进来一小罐子鹌鹑,并替北静王传话,说不够只管朝他府里要去,宝玉接过给我只叫等黛玉身子好些再给她端来,自己则还回屋陪着黛玉,我把罐子和装着荷包的粳米放在一起,打算明日找机会出去回林府叫府医瞧了,谁知第二日一早,宫里就传话来,老太妃已薨,命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这下贾母、邢、王和宁府的尤氏都要进宫每日入朝随祭,贾琏等爷们自是要在外随着怕有吩咐,一时间荣府内院也就剩下凤姐儿一人操持,谁知众诰命刚入朝一日,凤姐儿因一早着急预备贾母、邢、王几人的东西,动了胎气,本以为躺着休息就好,可到晚间竟然腹痛不止,生生掉下来一个已经成形的哥儿,拿着拜帖又急忙去请王太医,可宫里老太妃刚薨,众诰命又皆在内伺候,太医院怕有闪失,命众太医俱在内值守,别说王太医了,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好的大夫,黛玉睡觉本就轻,凤姐儿的院子又离风来斋不远,黛玉遥遥听见声音,就自己支了起来。
“我怎么听着像是风姐姐院子里的声音?别是有什么事情罢,且叫人去看看。”
紫鹃守着黛玉,听见黛玉醒了早披着小袄起来,我在外间睡着也醒了,进去见紫鹃正要换衣服出去,先出声叫紫鹃躺回去。
“我带着几个婆子瞧瞧去罢,她院子里到底伺候的媳妇儿多,你守着姑娘。”
说完我就叫小丫头给自己换了衣服,带着院子里下夜的两个婆子去到凤姐儿的院子里,之间正是忙乱之际,平儿在屋子里骂道,“先别管什么太医不太医的,请了大夫来是正经,说请不来定是没有上心贪拿了银子,素日里奶奶是如何对你们的,如今竟然连个小事儿都办不好,奶奶要真有什么事儿,咱们也都别活了!”
我听着语气不对,赶忙进去,见凤姐儿脸色惨白的躺在炕上,那血顺着炕沿都流了下来,平儿还只一味的哭。
“平姑娘先别哭,我认识一个大夫倒还好,只是如今院门关了我出不去,先给我匹快马,我去请了人来。”
平儿听见我这话像是得了救命稻草一般,赶忙叫二门上的小厮去牵马,我也顾不得了规矩,翻身上马直接骑着就从二门出去,一溜烟的跑到林府。
守门的俱认得我,见我半夜跑来唬的以为黛玉出了什么事情,跑着去通报老管家和狗儿,二人外袍也未来的及穿只着中衣就跑出来,听见我说不是黛玉有事儿,只是琏二奶奶急症才放了心,把府医叫起,我又说了病症,府医装药匣子些药才骑马和我赶到荣府,我们到时,凤姐儿已经晕厥,平儿死命按住人中喊着,看看一丝气儿在那里悬着。
林府旧人赶忙从药匣子里掏出一粒泛着紫气的丸药让凤姐儿含着,一盏茶的功夫,才终于转醒,诊了脉的府医已经开了方子叫人去熬制,见人已经醒了,又从药匣子里拿出几粒丸药,也放在手掌看了看,皆倒在平儿手中,平儿一股脑的都给凤姐儿含了,直至天亮,王熙凤喝下几碗汤药脸色才终于好些,府医松了口气方说道,“到底是保住了命,只是奶奶操劳太过,又聪明至极,可要歇歇才好。”
平儿哭了一夜发髻也散了,妆也花了,听见大夫这么说提着口气终于放心,扶着凤姐儿还在那里哭着,凤姐儿倒第一个反应过来,先谢了救命之恩,提醒平儿好生将人送出去,平儿正要把人交给一旁的媳妇儿,我赶忙按住。
“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以后有的是时候,我将人送出去就好。”
说着就带着人出去,二门看守的人皆知道内里发生什么事情,倒是大门的人不甚清楚,我也不语,只光明正大的将人送了出去,紫鹃机灵,早包了一个包袱与我,我拿过放在药匣子内,和府医一同回到林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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