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安稳睡过,日头高照,百蛇林内的瘴气终于散去了些。
苏厌两手枕着脑袋躺在一摞干草上,高高翘着二郎腿发呆,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咳……”还在洞外躺着的戴漾剧烈咳嗽着醒来。
苏厌拿掉嘴里叼着的一节草,拍拍衣服利索起身。
他走向洞口,蹲下,把住戴漾的脉:“算你命大。”
昨夜苏厌往戴漾嘴里塞了颗药丸,是两年前师父不告而别时留给自己的,信上说算是个回魂丹,有起死回生之功效。
仅有两颗,不到万不得已,别吃,省着。
苏厌本没当回事,但看着伤成那样的戴漾过了一夜居然真的醒来,心里咂巴了下,觉得有点亏。
看来好像还真是个好东西。
此外,以防药丸没用,苏厌还封锁住了戴漾几处大穴,虽然武功算是基本半废,但好歹能保住一条小命。
毕竟如果此人真死了,死在自己暂栖的洞口,也算是晦气。
苏厌捏住戴漾的下巴左右打量了一番,皮肤白皙,鼻梁高挺,眼尾微挑,唇薄。
脸上的血渍没有遮住他原有的样貌,反而显得书卷气的戴漾多了一丝妖冶。
“长得是有点姿色,若是把伤养好了,卖给卿倌苑倒也能捞上一笔。”
戴漾失了太多血,又在冰冰冷的地上躺了一宿,此时正浑身滚烫发着热,嘴唇发白微微颤抖。
“问你,那伙黑衣人,为何要杀你?还有,你可知要如何离开这片蛇林?”
戴漾烧得眼前模糊,听不清苏厌到底在说什么。
“水……想喝水……”
“啧,真是麻烦。”苏厌无奈只好先将他拖进山洞中,掰断几根树杈丢进几乎快要熄灭的火堆里。
杂乱的干草上,苏厌托住戴漾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怀中,将水囊里的甜酒慢慢灌进他的嘴里。
久旱逢甘霖,戴漾忍不住张嘴想要多喝几口,但苏厌却收了水囊,不再给他半口。
“吃了那药得忌酒,给你喝两口润润喉意思一下就得了。”苏厌将手掌搭在戴漾的胸前,缓缓渡了些真气过去。
戴漾煞白的脸上渐渐多了几分血色。
“好些了吗?”苏厌尽量耐着性子。
戴漾努力睁开眼睛:“这儿……是哪儿?”
“蛇林。”苏厌等着他下一个问题。
“你……是谁?”
“救你命的人。”快点吧,我还等着问你问题。
“我……是谁?”
苏厌:……
“什么?”苏厌凑了凑近,觉得是不是自己耳背听岔了。
“我……是谁?”戴漾格外乖巧地重复了一遍。
苏厌:……
“别告诉我,”苏厌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怀中的人,“你失忆了。”
失忆了还怎么出蛇林?快别逗了……
戴漾微微抬颌看他:“失忆?”
苏厌当机立断把他放到干草上自己起身坐到一旁。
“嘶……”戴漾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手臂上狰狞的伤口又被扯出了鲜血。
苏厌托住腮无比郁闷:“还以为你醒了就有戏能出去,没想到这醒了还不如死了。失忆是想怎样,难不成是回魂丹害的?”
“我为什么会受伤?”戴漾艰难抬起手臂,看了一眼还在淌血的伤口,突然觉得又有些晕眩。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你。”苏厌不耐烦。
“不认识?但你救了我。”
“所以呢?非得要认识才能救你吗?告诉你,若是没有我,你早就被那群人杀掉,再被蛇……”不会,蛇怕他的血,应该不会吃了他,顶多就是任由他的尸体腐烂发臭。
戴漾疑惑:“那群人?”
“算了算了,”苏厌不悦摆手,“说了也是白费劲。”
戴漾用完好的手臂撑起身体:“那你是谁?”
拨弄火堆的苏厌抬眸望向他,像是要把人看穿一般,半晌,才缓缓吐出两个字。
“苏厌。”
“苏、厌。”戴漾鹦鹉学舌地跟着重复了一遍,脑中忽然电光火石般闪过一句话。
——必须找到名中带言字的人!
戴漾立刻追问:“厌?哪个字?”
“厌烦的厌,讨厌的厌,厌倦的厌。”苏厌回答得漫不经心。
“不是言?”
苏厌的手一顿,勾起唇角若有似无地笑着望他:“装失忆啊?你到底是谁?”
“我确实是记不起任何事情了,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是写下来的,写着……要找到名字里带言字的人。”
“哦?那可真是神奇了,记不起自己是谁,却偏偏记住了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苏厌继续拨弄着火堆,“那人对你很重要?”
戴漾摇头:“不记得。”
“不记得,什么你都不记得,真是一点用也没有。”苏厌越想越气,白费了一颗药丸,就换回了一个记忆全无的人。
“我们是遇到什么困境了吗?”
苏厌被气得更甚了。
“你说呢?!看看你我满身是血,躲在这一处山洞中不见天日,你受了重伤又失忆,这都快是绝境了!”
戴漾抿嘴,不敢吱声。
“但好在你这血还管点用,不然外面的毒蛇早把你我吞进肚子里了……”苏厌只好这样安慰自己,不算是做徒劳功夫。
草堆上的戴漾不敢再说话惹苏厌不悦,就只低头看着身上的各处伤口。
苏厌见他这样可怜巴巴,心中更是升起一团无名火。
“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大男人身上留点伤怎么了?”
苏厌说着又重新坐回到戴漾身侧,不耐烦地扯断自己的衣袖,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把里面的药粉随意糊在戴漾手臂的伤口上,没等他皱眉,就三两下用衣袖绑住了伤口。
戴漾微怔:“……多谢。”
“别废话,再多说一个字,老子砍了你的舌头。”
“哦……”
苏厌抬头一瞪。
戴漾抿嘴噤声。
洞中一时间寂静无声,只有火堆在噼啪作响。
“哎呀?!有人啊!”
按理来说,凭苏厌的内力,应当不至于在洞外的人都叫出声了的情况下才发现对方,除非对方武功在自己之上。
那么这就说明,如果他不是敌人,就能带自己……和戴漾出去——他听到那群杀手是这么叫他的。
“太好了!进来了三天,终于见到别的大活人了!”洞外的人喜气洋洋地跑进来,手上还抓了约莫十几条小细蛇。
苏厌持剑站起,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他说进来了三天时再一次崩溃。
好、好、好,又来了个无用的人。
杨子砚笑眯眯地伸出一只手:“呐,这几条很好吃,分给你……们!”
他见角落里还有一个人在看着自己,于是紧急又加了个们字,以表示自己真的很有礼貌,完全不会忽视任何人。
“哎呀哎呀,真是没想到你们中原还有这种好地方,那么多毒蛇毒虫,还有些连我都没见过。”杨子砚大喇喇地直接坐到火堆旁开始烤蛇,“哎,你也坐呀。”
“……”你们中原?苏厌见他的着装确实不像是荣国人。
异国人?可汉话又说得流利,不怕这些毒蛇毒虫,不像西域契丹那边的长相,那莫非是……大理国的?
“这位小兄弟,那你可知道出去的路?”苏厌坐到他身边,伸手拿过他手上的树枝帮他烤蛇。
杨子砚开朗摇头:“不知道呀。”
苏厌:……
他真的要发火了!
“但是我有张地图,”杨子砚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纸,“是城中一个算命先生送我的,他说我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富贵一辈子。”
苏厌接过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发现似乎与自己走过的路还真有几分相近。
“有戏……”苏厌下意识抬头去看一旁的戴漾,心中乌云散去,待人的态度也温和了起来,“哎,你也是有救了,我再拖几日是无妨,但你满身的伤若是再拖,尤其那手臂,估计都要用不了了。”
“你们是为什么来这蛇林呀?也是来玩的吗?”杨子砚撕扯着蛇肉开心地吃着。
“你是来玩的?”苏厌反问他。
杨子砚点头:“是啊,茶楼的说书先生说这里有片蛇林,里面有蛇精,我好奇得很,便进来了。但没想到转了三天,完全找不到出去的路,算命先生给的地图也看不懂一点,唉。早知道就多听听夫子讲的课了,不然也不会连个地图都看不懂。不过也还是比较幸运啦,遇到了你们。哎呀对了,不是我问你们吗?你们是遇到什么事了吗?为什么都浑身是血呀,看着有点吓人。”
杨子砚自顾自地说了一堆,没等苏厌盘问,自己就先交代了五六分。
听起来又是个离家独自游玩的贵公子,苏厌抬手递给戴漾一串烤好的蛇肉。
“我与他不相识,但都是被人追杀,追我的人没进来,追他的人不清楚。”
“追杀?!天呐,这么危险……”杨子砚瞪大双眼,然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哦对了,我叫杨子砚,公子你呢?”
“苏厌。”苏厌顿了顿,“他叫戴漾,别的我也不甚清楚,因为他失忆了。”
“失忆?!”杨子砚继续瞪大着双眼,小碎步挪到草堆旁看着戴漾,“你怎么失忆了?这么惨的吗?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戴漾摇头,无奈笑笑:“我连我叫什么,都是苏兄方才说出来,我才知道的。”
“那你摸摸你身上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你想起来些什么?”杨子砚真诚建议。
苏厌一愣,是啊,他怎么没想到,而且刚才在他昏迷的时候,就应该先翻一翻,说不准能先赚一笔,反正谁也不知道。
戴漾低头摸索了一番,只找出一个装着一叠银票的钱袋,和一枚刻有‘戴’字的镶金玉牌。
“玉牌,”苏厌眼睛一亮,一把夺过,“这个归我了,就当是报答救命之恩。”
看着就是个难寻的上等货,待有空时还能给自己雕个小玉坠出来配剑,也不枉费自己的那颗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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