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翠花被晏时问踩得拼都拼不起来。

摄政王来时,谢让正在内殿抱着翠花的尸体哭。

一旁的进喜听着伤心欲绝的陛下念叨,“冤有头债有主,记住,他叫晏时问,年十,不对,年二十……朕一时想不起来,不过花奴你放心,生辰八字回头朕就烧给你。”

“他家就住在长宁坊,门口狮子缺了耳朵的那一家,你夜里去报仇,千万别摸错门,免得吓坏无辜之人。”

“下辈子投个好胎,给朕做大将军,让他去做蛐蛐,你好好欺负他……”

也不知是不是翠花听懂了,忽然起了一阵阴风,几张纸钱被卷入风里。

进喜忙又往火堆里塞了一把金箔,苗子蹭的窜出一尺多高。

怪瘆人的……

进喜情不自禁地打个哆嗦,正欲劝两句,余光瞥见身披墨狐鹤氅,身形高大挺拔的身影大步行入内殿。

殿内当值的内侍一见他来,立刻伏地行礼,大气儿都不敢出。

进喜是自幼服侍天子的贴身近侍,便是当朝宰相见了他也要礼敬三分。

饶是如此,见到来人,也赶紧躬身请安。

面色晦暗不明的男人扫了一眼散发着元宝蜡烛气息的宫殿,一对狭长的丹凤眼微眯,深邃的眸光犹如化不开的浓墨,泛着冷寒刺骨的光芒。

原本正在伤心的谢让一见来人,立刻扑到他怀里,哽咽,“九皇叔,你要为朕做主!”

来人正是摄政王谢修。

眼神瞬间柔和下来的男人伸手轻抚着他微微颤粟的背,“可晏十二回来了?”

“他一回来就把朕的花奴给活活吓死了!”

谢让控诉,“朕千辛万苦把它养大,可怜朕黑发人送白发人……”

谢修瞥了一眼桌上搁着的玉匣,只见里头赫然躺着一只寿星头。

他收回视线,安慰,“蛐死不能复生,好了,别伤心了。”

谢让抽噎,“朕一不好色,二不劳民伤财,也就平日里没事喜欢养个蛐蛐。他不仅当着朕的面把花奴硬生生吓死,还指着朕的鼻子骂朕是昏君!”

“朕昨夜只睡了三个时辰就起来上朝,今日晌午就开始坐这批阅奏折。”

“朕这个皇帝容易吗?”

谢让越说越委屈,“花奴死得这样憋屈,朕要给它办一场葬礼,好好送它最后一程!”

谢修突然道:“不如依大将军之礼下葬,陛下觉得可解气?”

谢让的哭声嘎然而止,从谢修怀里抬起一双哭红的眼睛。

大历举国上下被称作大将军的只得晏时问一人。

若是以大将军之礼下葬,自然意在羞辱晏时问。

可晏时问乃是有功之臣……

他迟疑,“会不会,不太好?”

“大将军此次平叛有功,自然当赏赐。可他五次三番公然羞辱陛下,必然要好好惩戒一番,免得他不知天高地厚,生出不臣之心。有时恩威并施,方是为君之道。”

谢修伸手揩去他挂在眼角的泪,温声道:“微臣说过,只要有微臣在,陛下想做什么都可以。”

一番话说得谢让心里熨帖,“这世上皇叔待朕好。”

不过是对晏时问那厮稍加惩治,想来,无伤大雅。

“朕已经无事,时辰不早,九皇叔赶紧回府歇着吧。”

谢修一脸宠溺,“今夜可要微臣守夜?”

“皇叔,朕已经长大。”松了一口气的少年破涕为笑,露出两侧的虎牙,“雪天地滑,皇叔切记慢行。”

“陛确实下已经长大,”谢修听着外头愈发哀怨的琵琶声,嘴角微微上扬,“陛下今夜好好陪贵妃,明日微臣再来瞧陛下。”

*

摄政王走后,进喜匆匆进来,“贵妃派人来催陛下。”

谢让闻了闻身上的香烛气息,“替朕更衣。”

进喜重新帮忙拿起挂在一旁木施上温暖柔软的红狐裘鹤氅给他披上。

穿戴整齐后,谢让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微微蹙眉,“朕这么大人还哭,会不会笑话朕?”

“自然不会,”进喜由衷赞叹,“陛下英明神武,后妃们喜欢还来不及。”

马屁精!

谢让瞥了一眼一人多高的铜镜中郎艳独绝的九五至尊,水红色的嘴角微微上扬。

确实挺英明神武的。

马屁拍得不错!

赏!

*

未央宫。

今夜是赵贵妃的生辰,宫内灯火通明,丝竹乐声不绝于耳。

谢让刚到殿门口,一身形娇小的女子就扑到他怀里嘤嘤哭了起来。

正是今日的寿星赵贵妃。

赵贵妃哭得梨花带雨,“臣妾弹了一晚上琵琶陛下都不来。臣妾还以为陛下厌了臣妾,再也不来了。”边哭,边将自己的手指给谢让瞧。

谢让看着原本雪白的芊芊玉指,如今红肿一片,一颗心都化了。

都怪晏时问,害得贵妃等了他那么久。

谢让安慰了好一会儿,又命进喜将早就准备好的生辰礼物拿出来。

那是一支步摇,上头镶嵌了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在灯光的映衬下,发出莹润的光芒。

赵贵妃这才破涕为笑,微微歪着云鬓,示意他替自己簪上。

谢让接过步摇,小心插入她乌黑的云鬓间。

珍珠莹润的光辉与她身上的雀金裘相映成辉,愈发衬得贵妃明艳不可方物。

谢让一向爱看美人,见此吟了两句酸诗,夸赞贵妃美貌。

赵贵妃愈发娇羞,嗔怪,“姐妹们都看着呢。”

谢让扫了一眼其他美人,果然大家都一脸哀怨地朝他望来。

谢让的一颗心在众人的眸光中飘了起来。

就该让晏时问那个狗东西来看看,朕有讨人喜欢!

他的眸光落在廊庑下,一身披白狐狸披风,气质清冷的女子身上,一脸关切,“皇后的咳疾可好些?”

“多谢陛下关心,”皇后向他福了一福,“已经大好。”

谢让微微颔首,“外头冷,都进去罢。”

天子亲临,宴席这才算是开始。

赵贵妃一入殿便依偎在谢让怀里,非要喂他吃葡萄。

吃完葡萄,坐在下首的秦美人又赶紧适时地将一块樱桃酥递到他嘴边。

刚咬一口,许淑妃不甘示弱地奉上一杯酒。

就连一向待人疏离的皇后似乎也格外温柔,频频朝他望来。

谢让受伤的心被满宫殿美人抚慰妥帖,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一张脸。

脸的主人没有丝毫讨喜之处,可偏偏生了一张比女子还要好看的脸,将满后宫的美人都比了下去。

简直是岂有此理!

哼,迟早非办了他,叫他穿着女装给朕唱昆曲。

如此一想,还挺热血沸腾。

酒至正酣,赵贵妃与许淑妃两人不知怎的就争论起来。

起因是谢让夸了一句许淑妃头上今夜簪的绿牡丹很美,一向小心眼的赵贵妃翻了个白眼,说她“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许淑妃当场就不乐意,讥讽赵贵妃市井出身没有教养,一身猪臭味。

赵贵妃祖上是杀猪的,一向最忌讳旁人提及此事,伸手抢了许淑妃头上的牡丹花扔到地上踩得稀烂。

许淑妃操起一捧长青树上的积雪朝赵贵妃脸上砸去。

其余众人见状忙上前劝架,谁知劝着劝着不知怎么加入战局,相互扯起头花。

这也就罢了,还非要谢让说更喜欢谁。

被殃及的谢让在推搡间歪了发冠。

他看着大打出手的妃嫔们,不知怎的就想起惨死的翠花,顿时悲从中来,转身离了未央宫。

进喜等人忙抬脚跟上去,被心烦意乱的天子呵斥住。

进喜只好止步。

谢让一路朝南边走,行至御花园,就瞥见一女子匆匆而过,瞧背影像是郑美人。

郑美人不是抱病,怎这会儿出来做什么?

谢让正要叫住她,谁知不过眨眼的功夫,平日里弱柳扶风已经走出数十步。

谢让心里稀奇,赶紧抬脚跟了上去。

不知不觉,竟跟到一处破败的宫殿。

抬头一看,只见上头书写着:掖庭宫三个大字。

掖庭宫是宫女与罪臣女眷的宫殿。

谢让的母妃乃是宫女出身,谢让打小住在此处。

后来他登基为帝后,此处便废弃了。

眼下已是深夜,四周围黑影幢幢,而高墙里头隐隐约约地透出一抹火光,忽明忽暗,说不出的诡异阴森。

而郑美人早已不知所踪。

里头,该不会有鬼吧……

这会儿已经酒醒的谢让心中害怕,转身欲走,谁知有人在背后用力推他一下。

他脚下一滑,扑通一声倒进荷花池里。

此刻正是隆冬,冬日里天寒,不会游泳的谢让一张嘴灌了满嘴的冰碴子。

此地是冷宫,平日里守卫都十分松懈,根本无人听到此处有人落水。

眼看着就要沉底,意识有些模糊的谢让似乎瞧见一抹高大的身影跳入荷花池中。

失去意识前,谢让还在想,定是翠花报错仇了!

尼古拉斯翠花:你们礼貌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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