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怎这么久都不醒?”

“该不是,身子骨不行吧?”

“早知如此,我就不入宫了!”

“……”

聒噪的声音不断往耳朵眼里钻。

头痛欲裂的谢让缓缓地睁开眼睛,绣着宝相花的明黄色龙帐映入眼帘。

他呆滞片刻,忙伸手在自己胸前摸了摸,又掀开明黄的寝衣看了一眼。

柔软的丝帛,仍层层叠叠的包裹在胸前,过分饱满的柔软被紧紧挤压着,

虽然很不舒服,可总比被人发现得好。

谢让长舒了一口气,正欲唤进喜,那道娇滴滴的女声再次响起。

“怪不得那么久都不同我圆房,定是那方面不行!”

是谁在说话?

谢让心里咯噔一下,朝帐外望去。

此刻不知时什么时辰,殿内暗沉沉,一抹影影绰绰的瘦弱身影抹眼泪。

像是贵妃。

方才说话的难道是她?

绝不可能!

谢让立即否定。

贵妃为人单纯可爱,平日里同她说句笑话,她都要羞得满面通红,怎会说出如此粗俗的话。

更何况,后宫那么多妃嫔,数她最喜欢朕,又怎会骂朕?

*

赵贵妃已经在这儿坐了快半个时辰。

可天子仍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已经哭累的女子正犹豫要不要去请太医再过来瞧瞧,一只指骨修长雪白的手拨开帷帐。

发丝有些凌乱的俊美天子端坐在龙床上,眸光沉沉地望着她。

他的眼睛生得极漂亮,漆黑如墨,澄澈透亮,看人时一向温柔,这样望着她却还是头一回。

赵贵妃不知怎的想起第一回见到他的情景来。

春日宴上,不谙世事的少女同小姐妹捉迷藏,却不小心闯入一片杏林里。

杏花微雨里,衣冠胜雪的俊美少年眼神里闪过一抹惊诧,随即温柔笑道:“你是哪家姑娘,怎跑这儿来?”

拎着裙角的少女当即羞红脸。

后来,她才知那少年竟是当朝天子。

少女没有想到传闻中的昏君生得这般俊美,性子也如此温柔。

后来,天子选妃,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甚至不惜给自己嫡亲的姐姐下药,终于顶替姐姐入宫。

选妃那日,端坐明堂的少年天子一眼认出她来,嘴角泛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原来是你啊。”

她如愿以偿嫁给自己心仪的男子,一入宫就被册封为贵妃。

成婚之后,他仍旧是那么温柔。

只可惜,他甚少在她宫里留宿。

即便是她偶尔撒娇装病留他下来,他亦从不碰她。

赵贵妃一颗满是爱意的心,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冷待中就快要被消磨殆尽。

赵贵妃越想越伤心,扑到始作俑者怀里嘤嘤哭了起来。

“陛下,您终于醒了,臣妾都要担心死了。”

*

谢让心里不由自主地松一口气。

看来方才不过是幻觉而已。

翠花就算做了厉鬼,也应该去找晏时问。

他都把地址告诉它了。

谢让望着怀里哭得伤心的女子,正欲出言安慰几句,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想我生得花容月貌,竟然要为一废物蹉跎到老】

【我的命好苦啊,呜呜呜呜】

【……】

谢让被那哭哭啼啼的声音扰得脑子嗡嗡响,出言呵斥,“住嘴!”

赵贵妃的哭声嘎然而止,从他怀里抬起婆娑泪眼,娇怯怯地叫了一声“陛下”。

那道哭声也跟着消失了。

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谢让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赵贵妃。

鸦睫上还盈着一滴晶莹泪珠的美貌女子巴巴望着她,“陛下怎这样瞧着臣妾,臣妾害怕。”

谢让伸手替她揩去眼角的泪珠,“朕已经无事,贵妃就先回去吧。”

“那,陛下要好好注意身子,臣妾晚点儿再来看陛下。”赵贵妃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谢让却听到那道声音说:【谢天谢地 终于可以回去睡觉了】

赵贵妃刚跨出殿门,谢让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在偌大的宫殿找了一圈,甚至连床底都没放过,也没找出半个人影来。

进喜进来时,就瞧见天子半截身子都钻进床底,口中还叫着“花奴”,顿时吓了一条,惊呼一声,忙小跑着上前将人给搀扶起来,“陛下这是要找什么?”

谢让问:“你方才在外殿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有吗?”清秀的小内侍睁着一对比绿豆大不了多少的眼睛望着他,一脸关切,“陛下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的亲娘舅啊,陛下这是怎么了】

【该不会是落水时不小心泡坏了脑袋吧】

【呜呜呜,都怪我,若是我能早些发现,陛下也不至于在冰冷的池水里泡那么久】

【……】

谢让听着软糯糯的哭声,心里的恐惧已经达到顶点。

他不动声色地摇摇头,“花奴的尸体哪儿去了?”

进喜忙道:“陛下不是要给花奴举办丧礼,尸体已经被内侍省运走了。”说完,忙去斟茶。

谢让这回倒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难道是朕被冰凉的池水泡出了毛病,产生幻听了?

他瞥了一眼竖在一旁的铜镜。

镜中身形高挑的容色苍白若雪,一件明黄的寝衣裹着有些单薄的身子。

他抬手摸向冰凉的铜镜,露出一截伶仃苍白的手腕,内侧的一粒朱砂痣艳丽到极致。

“是谁救朕上来的?”

“是大将军。”进喜赶紧将当时发生的场景细说了一遍。

他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天子回殿,生怕出事,赶紧去找,最终在掖庭宫旁边的荷花池见到几乎沉入水底的天子。

不会游泳的进喜正不知如何是好,晏时问竟从天而降。

进喜道眼里冒着光,“当时,大将军当下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将陛下给捞了起来,直到确认陛下无事后,浑身都快结冰的大将军才离开。”

谢让心中的惊讶胜过方才的恐惧。

竟然真是晏时问!

那厮没有落井下石在他头上补上一脚,那都是顾及君臣之礼,不曾想会救她。

谢让迟疑,“他,没有发现什么吧?”

“并未,他将陛下送进来后,奴婢以给陛下换衣裳的借口将他打发出去。”进喜压低声音,“是孙姑姑替陛下换的衣裳。”

谢让放下心来,“甚好。”

当年,她母妃是生活在掖庭的宫女,不过被先帝临幸一次就有了身孕。

十月怀胎,诞下龙凤胎。

先帝龙心大悦,破例将其册封为宁妃,并亲自为自己的儿女取名。

皇子名谢让,公主名谢凝。

谁曾想她的弟弟却在十岁上被一场风寒夺去性命。

而母妃为保住自己的地位,叫她扮作自己的弟弟。

至此,这世上再无五公主谢凝,只有十一皇子谢让。

只可惜,尽管她母妃活得小心翼翼,还是在后来的皇位之争中遭人陷害,失宠后被打入冷宫。

而进喜与孙姑姑是服侍母妃的老人,也是唯二知晓她真实身份的人。

谢让至今想起幼年时在冷宫讨生活的日子,仍是有些不寒而栗。

昔日种种,犹如一场噩梦。

越想越害怕的谢让脑海里闪过一张高鼻薄唇的俊美面庞,“可派人通知九皇叔朕落水?”

“一早就派人去了摄政王府,只是摄政王现下并不在府中,”进喜劝道:“陛下身子受寒,眼下还未好,不如先去睡一觉,兴许醒来就能瞧见摄政王。”

谢让想起方才听到的那些声音,也觉得自己需要睡一觉。

定是因为泡水才产生幻觉,明日一早醒来什么都会好。

躺回温暖柔软的衾被中,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踏实不少。

不知是泡水的缘故,还是被那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吓到,谢让竟发起高烧。

烧得迷迷糊糊,谢让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哭。

她本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谁知醒来后那声音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而且这声音怎么听着怪像皇后。

不对。

皇后一向端庄持重,性子也有些冷淡疏离。

两人成婚这么多年,莫说在她跟前落泪,便是笑容都极少见到。

难道是皇后瞧见她落水,一时没能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感情?

自己之前倒是错怪她了?

不管是谁,哭得这样伤心都叫人心疼。

谢让想要安慰安慰她,却听见她边哭边道:“他若是现在死了,我肚子里的秘密恐怕就保不住了。”

秘密?

谢让顿时起了好奇心。

什么秘密还特地跑到朕床头哭?

谢让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子,对上一张清丽的面孔。

果然是皇后。

一向待人冷淡的皇后瞧见她醒来,眼神里难以遮掩的喜悦,“陛下您醒了,身子可还有哪里不适?”

谢让望着皇后那对干干净净的眼睛,环顾一眼空荡荡的宫殿,头皮一阵阵发麻。

皇后根本没哭。

那么方才是谁在哭?

这时那道声音又嘤嘤哭了起来。

【谢天谢地,他终于醒了】

【他这样瞧着我做什么,该不会发现了吧】

【我该这么办 嘤嘤嘤】

这回谢让终于确定,这哭声不是来自鬼怪,就是来自面前正一脸关切地望着自己的皇后。

那是皇后心里的声音。

之前听到的那些声音,也都是他们心里面最真实的想法。

谢让不禁觉得毛骨悚然,强忍着惊惧,佯作淡然,“朕已经无碍,皇后身子不好,就先回去休息吧。”

皇后应了声“诺”,起身行礼告退。

皇后临走前,谢让注意到她扶了一把自己纤细的腰身,不由地想起方才她所说的秘密,顿时觉得自己的脑袋都绿了。

一向端庄高贵的皇后竟然与人珠胎暗结!

何人这样大的胆子!

一觉睡醒,似乎整个世界都变了的谢让抱着被褥瑟瑟发抖,这时有人通报:摄政王觐见。

立刻找到主心骨的谢让从床上坐起来,“快传!”

俄顷,谢修便出现在床头。

此刻已是晚上,殿内只点了两盏灯,光线有些暗沉。

背光而立的男人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居高临下望着他。

谢让对上他狭长锋利的眼眸,不由地打了个寒颤,不知怎的想起猛虎看待自己嘴下弱小而又无助的猎物,也是这种眸光,略带着几分嘲讽与不屑,将其玩弄于掌股之上。

然而下一刻,令人不寒而栗的男人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柔声安慰,“陛下无事吧,快要把微臣吓死了!”

听着这声熟悉而又温柔的安抚,谢让鼻子发酸,哽着嗓子叫了一声“九皇叔”。

她正欲跟谢修讲述方才所发生的诡异事情,这时,一道不合时宜的低沉嗓音插了进来。

【怎么没淹死他!算了,再让他多活两日】

谢让顿时整个人僵住。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哗啦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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