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风清画像
师徒二人在路上行了三天,这三天,欧阳月明有两天一直处在兴奋之中。第一天,在马车上跟诸葛风清说个不停,直到累得趴在诸葛风清怀里睡了个昏天黑地;第二天,他走下马车,疯跑狂窜,完全放飞自我。
人间最美不过四月天,此时正值四月,不冷不热最舒适的季节。路两旁的金丝垂柳,在微风中轻扬着如同少女秀发般的柔软枝条;田野里开着各色小花,有名的,无名的,姹紫嫣红,散在草丛里,迎着晨光,如同一颗颗闪闪的星。
欧阳月明两颊飞红霞,折了柳条编个柳帽,跑进田野采一大把野花编个花环。小家伙将柳条帽戴在头上,将花环戴在颈上,开心的跑着跳着。
诸葛风清宠溺的看着,笑着,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十八岁,已是个大青年,不看别人家的,只看六徒弟黄立腾就知道。很多大户人家,十八岁的少爷大概早就当了爹。
可欧阳月明却有着十一二岁小孩子的心性,他十八岁的人生太简单,造就了他单纯的性格。十五岁之前,他如同一株温室中的小草,被两个女人藏在一个壁橱里,除了那两个女人,他没见到第三人;十五岁之后,他依旧如同一株温室小草,被一个男人养在一个院里。如果不是意外,他或许会被那个男人偷偷宠养一辈子。
一个十八岁的青年,从未遇到过什么风浪,唯一的一次就是那个叫李兰的女人带他出逃,虽然可怕,但有惊无险,他被太虚宗宗主救下了。还有一次就是那个收养他三年把他当宝贝般养着的男人对他一个多月的言语伤害,那一个月差点要了他的命,那孩子除了哭再无别的本事。
好在,这一切也都结束了。
诸葛风清眼圈泛红,他不想此世的月明如此脆弱,但他又毫无办法,此世的月明就是这般脆弱,已经脆弱了十八年,已经定型了。所以,他诸葛风清必须足够强大,唯有如此,才能更好的护好这个他爱了三辈子的人。
第三天黄昏他们到达了芙蓉,欧阳月明几乎是让诸葛风清抱下马车的,因为前两天的疯狂兴奋,致使第三天力气用尽。
诸葛风清把欧阳月明安顿到客店里的床榻上,看着他熟睡的脸,又有些后悔,不该让这孩子疯狂两天,本来他身体就弱,这一路上闹个不停,结果累倒下了。
诸葛风清先用被子将欧阳月明包好,然后帮他脱衣服鞋子,脱一点盖一点,怕脱急了闪着。把外衣脱掉后,打来温水,给小家伙擦了手脸,又擦双脚。诸葛风清本想着帮孩子全身擦拭一遍,最后还是没敢,一是怕自己定力不够,做出难收场的事,二是怕孩子着凉,再引起寒疾。
帮欧阳月明收拾好,诸葛风清在那张白嫩无瑕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设了个结界护住小徒弟,这才出了房间。
诸葛风清关好房门出客店,上了街。芙蓉于他而言,就是故乡,他是邱月明笔下的字灵,但他是如何跟随着邱月明的笔来到人世的,他自己不清楚,他只知道来到人世时他十二岁,那天恰好邱月明写完第一部书《幽冥使者》出去散心,他便出现了,然后两人相遇,从那之后,他便一直跟随着邱月明。
芙蓉镇并不大,他对芙蓉太熟悉,他陪着邱月明在芙蓉待了五年,芙蓉的每条街,街道上种着什么样的树,住着几户人家,他都能清楚的说出来。
隔了两世,再走在芙蓉的街道上,诸葛风清只觉得如梦似幻,他一边回想着第一世,一边慢慢走着,全然不知竟来到了第一世的邱家门前。
居然还是那个门楼,门楼前的两个石狮子跟第一世一样,就连门上贴的对联和过门钱都和第一世相差无二。
诸葛风清呼吸急促,他本想着明天再来邱家拜访的,可竟不自知的就这样走来了。
就在诸葛风清看着那两扇朱红大门发呆时,门吱哑一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四十多岁管家模样的人。诸葛风清愣怔着不知如何是好,必定站在人家大门外偷瞧不是件光彩的事。
而走出大门的人在看到诸葛风清时,嘴张着,眼瞪着,一副见鬼模样。太虚宗水院月长老,绝不会生成鬼样子。
白衣似雪,长发如云;剑眉凤目,鼻挺唇丰;双颊圆润,神情落寞。如临风玉树,似深涧芝兰。俊朗之中难掩风流,英武之中不泛帅气。
出门看到这样一位人间难得的公子,只会想到误入凡世的仙人,怎么会想到鬼?可走出门的那位四十岁中年男子在确定诸葛风清的长相容貌后,大声喊着掉头转身跑回院子。
诸葛风清被那人吓了一跳,来不及多想,抬脚向门前石阶上踏去。无须客气,他伸手推开虚掩的木门,进到门楼里。入眼处是熟悉的院落,跟第一世邱家的庭院一模一样。
看着熟悉的院子,诸葛风清迈着不怎么坚定的步伐,走到院中央时,正屋里走出五六个人,那位大喊着折回去的管家跟在旁边。
诸葛风清看着那几人,一个也不认识,他猜测着是邱家的老爷夫人和几位少爷。可当那五六个人看着诸葛风清时,个个吓得喊出了声。诸葛风清停住脚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
中间六十岁模样的男子开口说了话,声音里带着恐慌:“你,你是人是鬼?来我邱家作甚?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诸葛风清脑海里飞速转着,终于弄明白了,邱朗的书童风清,跟他长得不说一模一样,相似度大概极高,但书童风清已经死了,所以,邱家人在见到诸葛风清时才个个骇得不轻。
难道书童风清的死跟邱家人有关?这么想着,诸葛风清淡淡的开了口:“邱老爷,我是人,不是鬼。听人说多年前邱家收留过一个孩子,猜测那是我失散多年的幼弟,因此特来贵宅打听。”
对面几人在听到诸葛风清说出这番话后,个个神情一呆,然后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但依旧表情严肃,怕是不怕了,但没一个表现友好的。
邱家老爷咳嗽一声,道:“不错,七年前我家三儿救了个小乞丐,并收留了他,给他起名风清,让他做了三儿的书童。那年风清十二岁,我家朗儿十五岁。朗儿对他是极好的,我邱家对他也不薄,可那孩子……哼!居心不良,小小年纪勾引我儿做出伤风败俗之事,四年前,东窗事发后,他又引诱我儿离家出逃到京都。因果报应,去年病死了,这也是他自作孽,你找不到我们头上来。”
诸葛风清静静的听着,淡淡一笑,道:“邱老先生,我所知道的,跟老先生讲的却完全不一样。我弟跟邱少爷感情极好,去年他病逝,邱少爷思念成疾变疯,如今躺在京都书院里,瘦得不成人形,没了意识,已没几日活头。我今日只所以来贵宅,不是来问责的,而是想讨幅幼弟的画像当作念想。因京都邱少爷的书院里,一张风清的画像也没有,书院的仆役不敢留风清画像,怕邱少爷见着又发疯。”
邱家人一听此人不是来寻事的,而是来寻画像的,个个松了口气。
邱老夫人在听到诸葛风清说三儿子没几日活头后哭出了声,她向前几步,看着诸葛风清,哭着问:“公子!我家三儿真的没几日活头了吗?死心眼的家伙,他怎么就不考虑爹娘呢?当初发现他们两个的关系,老爷是让人打了风清,可也没往要害里打啊!去年那孩子因病去世,朗儿来信埋怨他爹,说风清之病皆是四年前挨了那顿打才落下的病根。四年他不曾想念双亲,不给双亲一点音信,却因着一个男子来信指责。我邱家是做了什么孽,竟生出这么一个逆子啊!”
诸葛风清对这些不感兴趣,他只想看看书童风清的画像。
诸葛风清轻叹一声,道:“生死由命,怪不得旁人。我今日来,无半点问责之意,只想讨一幅他的画像,当作念想,还望老先生老夫人成全。”
邱老爷子立即转恐为安,道:“这位公子,请随我来,四年前他们二人离开后,我便将东面的侧院封了,原来什么样现在依旧什么样。但那屋里有没有风清的画像,老朽就不知了。”
诸葛风清道声谢,跟随邱老爷子向东院走去。其实不用跟随,他自己就可以准确无误的去到那个院子,第一世他在那里生活了五年,那个院子是他的家,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熟悉的院落,熟悉的景物,熟悉的书房,熟悉的一切,变的只是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
那一世邱月明从未给他画过像,他也曾梦想着少爷为给他画一幅,可少爷从未提过此事,他更不好意思说。所以,诸葛风清心里一直紧张着,他怕这里也没有书童风清的画像。
可当邱管家打开邱朗的书房时,诸葛风清呆了。书房正中间的北墙上,挂着一幅超大画像,画的正是邱风清。浅蓝色的轻装衣裤,浅蓝色的头巾束发,那是邱月明最喜欢的装扮,他一直把小书童打扮成那个模样。画上的人十五六岁模样,面颊丰满,笑容灿烂,一手握书,一手扶桌。
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缕风,诸葛风清只觉浑身一颤,那缕风直冲他眉心而来,他眉间一紧,身体却一松。诸葛风清双眼盯着墙上的画像,双手藏于宽大的袍袖内,不动声色,迅速探脉。
奇迹发生,他居然有了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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