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是温室里的花朵,张思的父母将她养得太过于纯洁,过剩的善意使得她在与人交往的过程中迷失了方向。老两口看着自家孩子跟那个男人的通讯记录,无法想象历来不会让他们过度操心,从小到大凡事都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张思在她人生中第一段感情里会如此的卑微,她不像李奕的女友,更像是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奴隶。为了维持两人的关系,乖乖女学会了撒谎,变得孤僻,逃课、夜不归宿成了家常便饭。
眼下再心碎也无济于事了,周鹤路过会客室,看到大文在里面忙着找纸巾,张爸张妈老泪纵横,旁边坐着杨宣和孙凯婷,两个人一脸郁闷,正仔细瞧着需要她们签字确认的单子。
周鹤敲了下审讯室的门,钱艾彤端着保温杯出来把资料塞队长手里:
“嘴硬得跟茅厕里的石头似的。”
“你和罗利睡会儿去,我来吧。”
李奕张着大嘴靠在椅子上打呼,刑警队长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脸:
“醒醒嘿。”
抹了下嘴角的口水,男人环顾左右,坐直身子把摆在自己面前周鹤给他倒的咖啡一饮而尽。
“你倒心宽,睡得挺香的呀。”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没干过你们说的那些事儿,再者,我充分相信咱人民警察不会诬陷好人,有啥睡不着的。”
“你觉得你算好人?”
“我一没偷,二没抢,三没杀人放火。谈恋爱又不犯法,我没强迫过任何人,她们和我在一起都是心甘情愿的。”
点开电脑上的语音文档,分别是张思和陈丽娜有几次提出分手后,李奕发给她们恶狠狠的回复——你去死吧。
“在我看来这叫做威胁。她们遇害前都与你有联系,都和你有约,在你的住处我们找到了张思的手机。换句话说,她们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都是你。”
“手机是她交给我保管的,证明自己没在外面乱搞。谁在感情里没有过上头的时候,我那就是口嗨,是在挽回。你能保证你这辈子没有说过什么出格的话么?”
“原来如此,当发现过往的招数不奏效后,单纯的口嗨已经不能满足你了?”
指着孙凯婷的照片,周鹤盯着李奕,他对女孩儿的伤害未遂被当场抓现行,这是重点。
“要我说几遍,我没杀人!不管你们怎么看我和凯婷,我很爱她!”
气急败坏的男人大吼,周鹤暗喜,正要乘胜追击却被马悦悦进来打断。
“周队,我有事找你。”
跟着悦悦来到法医室,队长纳闷:
“你说要给我看什么?新证据?”
女法医没马上回答而是锁上了门,周鹤搞不明白她要干什么。马悦悦转过身,黑着脸,不见平日里的和颜悦色:
“为什么不给嫌疑人展示两位被害者的现场照?”
“目前还没必要。”
“他现在非常疲惫,精神高度紧张,要是看见被他亲手杀害的人的照片,心理防线肯定松动甚至崩溃,这么有利的时机为什么不把握?”
周鹤看着她质问自己的样子,冷笑道:
“悦悦,你是法医,验尸是你的工作,我觉得审讯这块儿还是交给我比较好。”
“我并不是要逾越本职,但就因为我是法医,我才不能忽视致死方式的重要性,这同样是我们这个案子的关键之一!李奕或许有作案动机,可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段造成两名受害者的死亡,他没有足够大的场地,没有接触过相关工具的证据,他总不可能真的是......是什么吸血僵尸吧!”
周鹤哑口无言,她不在乎马悦悦是否会把对自己的不满和疑虑上报,扎心的是对方带着深深的不解,痛心疾首的表情历历在目:你到底怎么了?
严谨审慎,大胆细心,秉公无私这些优良品质仿佛一夜间在周鹤身上消失殆尽,她正处心积虑地要将一个被预设了主观判定的人推向绝路。
食堂这个点挺安静,汪洲把奶茶放在徒弟面前,给无期的酸梅汤插上吸管。
钟无期直截了当:
“要是跑掉的聻改换了附身目标更不好处理,尤其对你来说。”
“这不是我的责任,是你的,是你失手了。”
“小周......”
“她说的没错。”
想替你说好话还不买账,老实闭嘴的汪洲无奈,却一样心疼六神无主的周鹤,他理解她的处境。
“李奕是人渣,他对待那些女孩子的态度就像对待榨干价值后毫不犹豫扔掉的垃圾。没有邪恶附体,他做的混账事也足以让她们身心受创,一生活在阴影里。可我是警察,我不能把未发生的当做事实,不能把他当做替罪羊。严格来说,某种程度上他是无辜的。”
“无辜......”
钟无期咀嚼着这个词汇,他完全体会不到和周鹤对等的道德压力。
“你该想办法激怒他。”
“没用的,证据链有瑕疵,他的口供弥补不了客观上的漏洞。”
“我不是指你的证据。”
汪洲率先明白了钟无期的用意,他要利用李奕的愤怒把逃遁的聻引诱回来。
“等等,我们再斟酌斟酌。”
决定权不在汪洲,在周鹤,无期继续道:
“他真实的一面应该放到阳光下晒一晒。”
“队里那么多双眼睛关注着这个案子,事态非常容易失控。”
“你苦恼的不正是没办法说服他们?如果犯人就在这些人眼前越界,你的压力会小很多。”
“我要怎么做?”
“想想他最恨谁。”
“最恨的人......孙凯婷?”
越说越离谱,这俩大宝贝简直是一拍即合,汪洲焦躁地制止了交谈。说话间看到杨宣拉着孙凯婷走出刑侦队大楼,似乎是准备回家,他起身严肃地对二人道:
“我去去就回,也拜托你们清醒点。”
周鹤和无期看汪洲小跑着朝两个女人而去开始咕噜噜吸着各自的饮料。
忽然,周鹤眼睛一亮:
“以李奕的个性,他此刻恨得牙根痒的人恐怕是孙凯婷的闺蜜杨宣。”
钟无期咬着吸管无声地露出微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鹤感到这笑容透着丝狡黠。刑警队长抱起手盯着坐在对面的年轻人:
“你不会是在给我挖坑吧?”
钟无期舔了下嘴唇,耸耸肩:
“我是你这边的,你变成风箱里的老鼠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瞟了眼食堂外的汪洲,又看看已恢复惯常冷淡姿态的钟无期,周鹤不想太快拿定主意。
等到买完小吃的几个人离开,无期才开口:
“那天我看见你了。”
周鹤起先对这话背后的含义并不是很明确,她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仿佛隐约有些懂了。
“当初在混沌遇到你,我就奇怪,但我以为是聻残存在案发现场的力量削弱了两界的障壁,打开了某个不为我知的通道。”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一个普通人类绝不可能在我的结界任意进出。”
“呵......”周鹤无语,无奈地打量着这自信过头的小子,阴阳怪气道:“大概我也和你一样,是个什么能力超强的大神,只不过还未觉醒罢了。”
独自晨跑持续了很多年,随着学习、工作、生活地点的变换她更改过多条路线,踏上沿江大堤时酣畅淋漓的爽快让她想要稳定下来,小小的心愿生根发芽。
开阔的视野把脑内的阴霾暂时驱逐,戴着耳机跑步的人有些会和同好友善地打招呼,遛狗的阿姨在宠物屁股底下铺报纸,晨练大爷发出洪亮的吆喝声,背着书包往前方公交站猛冲的学生......她坐在长椅上擦汗,喝矿泉水,一切都恰到好处地融合。
“甜的,咸的。”
韦佳韵递过包子,周鹤拿了甜的那份。
“我刚好在那边排队。”
马路斜对面包子铺生意就没有哪天是不火的,自己嫌麻烦一次都没有尝试过。咬了一口,蜜枣豆沙馅香甜绵密,不过第二口就有点腻了。
“天天锻炼?”
“警校那会儿是,现在可不行,有空才跑一跑。”
“人一旦被工作拴住就不得不放弃很多东西,就算勉强坚持着,也会付出比从前多太多的辛苦。”
“这么说,放弃比较好咯?”
“啊......那倒也不是,至少看上去你是蛮开心的嘛。”
“医生觉得随波逐流的肆意和守着这微不足道的开心,哪个更重要?”
“玩过漂流吗?”
“新闻上常见。”
“一不小心就撞到石头了,无法掌控方向,狭窄的水道被堵住,卡在那里动也动不了,后面的汽船不断地高速朝你驶来,一个接一个,嘴巴上喊着停下,其实束手无策。”
“太夸张了,这类游戏项目得有个安全措施才对。”
瞧见韦佳韵俏皮地歪过头,周鹤不好意思,自己当然懂对方的用意,可就是不由自主地想逗逗她。
热水舒缓了运动后肌肉的疲乏,换上制服,佩戴好证件,今早要去参加研讨会,上周分管的副局长找来周鹤下达出席任务,周鹤本想婉拒,案子都顾不过来的她没工夫搞这些。不过在瞧见主讲人名单里有汪洲后,刑警队长同意了。
马悦悦是证物组参会代表之一,同乘一车颇为尴尬。不碰触逆鳞就很难迈过彼此内心的坎,需要说点什么好让接下来相处的时间过得舒坦些。
“我不是在否认你的态度,悦悦,你找我沟通说明你信任我。”
“但你让我自我怀疑。”
“近段时间,我每天都在自我怀疑。”
“看吧,”法医摊开手,哭笑不得:“你就爱这样。我们是同事,要是战争期间那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被迫站到无理取闹的队伍里,有理有据地取得对方理解很难吗?”
“对不起。”
“到今天审讯成为僵局有目共睹,你底下的人不好明说,毕竟队长一句话大家只有跟着熬时间。我没有去找领导告状,我手上的活儿干都干不完,说穿了你案子的进展和我有什么直接利害关系?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简单了。”
马悦悦的数落令周鹤巴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一到会场,悦悦果断撇下她找市法医院的同僚寒暄去了。
应付完几个熟面孔找到自己座位,周鹤摘下帽子把玩着手机。有人走过来,肚子里准备好的客套话还没往外倒她就发现此人是汪洲。
“师傅。”
“怎么是你来?”
“你徒弟的人设一向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少贫嘴。”
笑着敲了下爱徒的脑袋,男人西装革履地立在周鹤跟前,仔细看,妥妥的潇洒帅气大叔一枚,气质不输保养得体的男明星。
“我在门口瞧见你和那小姑娘了,你到底跟人结了多大仇?”
“一言难尽呐。”
“老实说,当年要是没有你们姚局替我分担,我也是天怒人怨。”
“远水解不了近渴,您就别说风凉话啦。”
“搁以前我肯定不会这么开导你,船到桥头自然直,扯淡呢。”
“师傅,您的言辞和这身打扮实在是称不上。”
“就这?”
汪洲扯扯熨得板正的外套坐到了周鹤旁边的空位。
“曾经好奇您怎么不给我找个师娘,浪费大好资源。”
“单着过感觉不错,无拘无束,自在。”
“不是还有个拖油瓶么?”
头上又挨了一记,周鹤缩脖子嘿嘿笑,汪洲收起对徒弟打趣的轻松模样:
“我可以去找找老姚,他......”
“别,您别。”
这不是通关游戏,打倒BOSS就万事大吉,如果开了这个人情口子,将来她面对同类形势该如何自处?
身为同事的马悦悦,擅长疏导人心的韦佳韵,即便了解内情的汪洲都不会是那个自己走投无路时的救星。毫无疑问他们是好人,是良师益友,却依然不可避免地戴上面具尽可能地躲开刀光剑影寻求自身的安全岛。
周鹤脑子飞快地转着,分裂的情绪拉扯着她,有个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轻佻的蔑视——不那么激进,你会有宽广的胸怀去思考未来。
角落七号桌那个没精打采,貌似得了什么大病的男人没有结账离开的打算,他仅要了一杯咖啡,纹丝不动地坐了快三个小时。王宁给客人点完单每次都会假装不经意地瞄上一眼,这感觉太熟悉了,生人勿近的冷冽和某个家伙如出一辙。
不会是兄弟吧,女孩儿内心疑惑,她来到钟无期身边:
“外面有个怪人。”
无期把生鸡腿放进冰柜,又去拆另一个箱子,王宁蹲下:
“你去看看。”
“为什么?”
钟无期不解。
“说不定是你失散多年的哥哥,看上去年纪应该是比你大。”
围裙上擦擦手,钟无期叹口气,从库房出去了一转又回来,王宁笑道:
“怎么样?”
“看到了,但他不是我哥,是我朋友。”
“你居然有朋友。”
无期看向王宁,女孩儿吐了下舌头,连忙摆手:
“对不起,对不起。不过我跟你说,我这第六感真绝了。第一眼瞧见他,我就觉得你俩肯定有关系,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系的大冰山。”
对此评价钟无期不置可否,韩渊大概也不会在意,自己还有一个多小时交班,他得再等等。
“我上次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
“现在是工作时间。”
“谁叫你都不回我信息,也不接我电话。”
“我不喜欢在已经说清的问题上浪费精力。”
“又不是叫你立刻对我有意思,你要学会换个思路,其实我是为你好,”王宁杵着冰柜,不放弃:“爱你在心口难开的滋味儿不好受吧?”
核对货品数量的钟无期懒得回答,他有点受够了王宁的咄咄逼人。
“我说的没错,对不对?一个放在心里永远不敢告白的对象,很郁闷,然而无解。”
“和你谈恋爱就有解了?”
“根本不是没有答案,而是你没有解题的经验。做什么能获得对方欢心,说什么让她心动,怎么传达你的爱意,纸上谈兵是没办法取得胜利的,何况你连纸上谈兵都难尽人意。”
“所以你愿意牺牲自己为我积攒经验?”
“也不算牺牲啊,我乐在其中。”
“你就这么想成为别人感情里的经验包么?”
直白地戳穿糖衣炮弹,钟无期的话使得气氛陷入僵局,女孩儿脸上有些挂不住,她深呼吸,自嘲活该。
外面有员工喊帮忙,男孩无奈地脱下手套离去,这不是他想要的。
韩渊面前没动第二口的咖啡凉透了,这要命的东西味道令他想吐。无期下班换了衣服走过来,顺便为咖啡买单。他们没有过光天化日之下郎朗相对的时候,恍惚间抛却彼此真实的身份,就像两个约饭的哥们儿。
“怂恿她承担超出能力范围的事情真没问题?”
“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吗?”
“对手在暗,我们在明。操控者来头底细不清楚,要是伤到无辜的人我不好交差啊。”
“那就不要再出错了,更不能让它为所欲为。”
笃定的神态,微微蹙眉,严肃认真,韩渊没有想到自己仍旧对这个表情抱有敬畏,做出它的人已截然不同而产生的效力似乎并未减弱。主持公义,驱除灾邪,他以为脱离了凡尘俗世和六道轮回的束缚,早已得道的他可以追随将军一直,一直......
“你在听我说话吗?”钟无期察觉到韩渊的走神:“你......是不是不舒服?毕竟是在白天。本来晚上我可以去找你的,但是今天汪洲让我按时回家吃饭。”
“我在听。它们没有达成目的不会善罢甘休的,聻的势力非常微弱,会长期聚集到李奕身上也是因为相互适应了,怎么说都控制着他犯下了两桩案件,可谓得心应手。”
“就看周鹤能否做得恰到好处。”
“你似乎很信任她?上一个让你明显表现出信任的人正等着你回家吃饭呢。”
“我生活在这个世界,也希望可以继续好好生活下去,选择对的人给予他们信任恐怕是最基本的要求。”
韩渊埋头发笑,羸弱阴沉的模样伴着低哑的笑声,餐厅里瞬间变得凉飕飕:
“想不到还有人能把交到朋友这件事说得如此隐晦。”
钟无期略略停顿,没有反驳韩渊的调侃,只缓缓道:“韩大哥也是我的朋友。”
他的眼神清澈见底,不带有算计,试探和讨好,韩渊心下一暖: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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